但即便如此,舒令嘉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并未尽全力,若不是他手下容情,恐怕此时这几招之间,便能取了自己性命。
如此高手,乃是他生平仅见,即便是何子濯景非桐等人都有所不及,舒令嘉便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他一定是这秘洞之主留下的神识。
舒令嘉刚说了声前辈,那老者却忽然停剑,诧异道:你为何不尽全力?
舒令嘉自己觉得他已经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不知道老者此问从何而来,感觉像是说自己表现不好的意思,有些在意,问道:前辈是觉得我的剑法有哪里不足吗?
那老者打量他片刻,忽然眉毛立起,勃然而怒,喝问道:你竟然不记得?当年所学都尽数忘了,还受得什么传承!
这一声高喝宛若从九天之外传来,使得舒令嘉不觉愕然,随即便见对方一剑刺来,快的出奇,正正点中了他眉心之处。
没有痛意传来,却仿佛一线冰凉,顺着眉心之处直接扩散开来,传遍周身,四下转眼间天地已换,竟成了另外一片场景。
那是一间佛堂。
舒令嘉正对面的神龛中供着一尊菩萨像,端严坐于高处,眉眼微垂,慈和悲悯。
佛像之前的香炉当中,三柱檀香正在烧着,袅袅的香气逐渐散开,一点一点,充溢至佛堂的每一处角落。
而舒令嘉自己,却席地坐在窗下,一腿曲膝支起,一腿随意伸直,背靠着墙面,搭在膝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
他好像是刚刚喝完一口酒,嘴里火辣辣的。
舒令嘉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感觉自己仿佛是附在了什么人的身上。
他看看上头正对着的佛像,他觉得这人目前的举动委实有些过于嚣张了,要是被哪个和尚碰见,一定会抡起扫帚追着打。
刚这样想着,旁边的房门就被一下子推开,有个人走了进来,说道:原来你在这,让我好找!
舒令嘉转过头去,朦朦胧胧的,像是心里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又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听到自己叫了一声师兄。
那人走到他跟前看了看,便直接将舒令嘉的酒壶抢了下来,说道:臭小子,还以为你跑到哪去了,可让我好找,原来竟是躲在这地方喝酒!不怕被师尊发现了罚你抄经啊。
他话中虽然带着责备,语气却是十分亲昵的。
他附身这人显然并不怕这位师兄,被抢了酒壶之后,人还懒洋洋地坐着,颇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说道:反正现在酒壶在你手里,被撞见了就说你喝的。
对方笑了笑,竟果然提起酒壶来,也灌了一口,说道:那有什么不成的?好兄弟有难同当。
舒令嘉也笑了,拍拍身边的地面,道:坐下待会?
那人便也在他旁边坐下了,华丽的衣摆毫不在意地铺展在地上,柔声问他道:怎么,还没做出决定吗?心里是不是很为难?
舒令嘉嗯了一声。
对方便捏了捏他的肩膀。
舒令嘉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当初他们为什么会抛下我。我娘明明说好了让我等着回来找我,明明并没有出事,为什么就不回来了?既然根本就不想要我,我现在又何必接到个消息,就眼巴巴地赶回去?
听见从自己的口中说出这样一番话,舒令嘉心底陡然一凛。
这是什么意思?
他方才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附在别人的身上,经历着某个陌生人的人生,因为在他记忆中,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认识这么一个人。
毕竟一只狐狸精,哪怕是再正经不过的狐狸精,多多少少都会对和尚的东西有些过敏的。
可是在舒令嘉的印象中,确实记得母亲曾对自己说让他藏好了等着她回来,虽然后面的事情舒令嘉已经全然想不起来了,却正好能和此时的话对上。
这里到底是假造出来的幻境,属于别人的人生,还是真实发生的过去?
这位师兄又是谁,为什么自己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此时的舒令嘉也并不是狐狸,分明已经是个少年模样,这又跟何子濯带他上山时的情况对不上了。
心中思绪万千,一时涌起诸多猜测,舒令嘉有心再多听几句,他自己却没有再说下去。
身边那位师兄开口道:这当中的情况复杂,确实有很多难解之处,其实我自然是不愿意让你回去的,太危险,又要离开我身边。
他注视着舒令嘉,按住他的肩膀,问道:你自己又觉得回去是否有必要呢?
对方明明也是个少年人,但语气沉稳中又透出内敛睿智,在他面前完全是一副稳固如山的兄长姿态,稳稳撑住一切的忧虑不安。
舒令嘉犹豫道:我也说不好。
那如果你不回去,又会不会后悔?
舒令嘉顿了顿,老老实实地说:会。
那位师兄便笑了,柔声说道:那便去罢。既然有些事明明可以避免,为什么又要让遗憾发生呢?
舒令嘉道:我只怕去了会更后悔。小时候见不到父母,总会想象他们的样子,想象的太完美了。但现实往往并没有想象更好。
对方微微摇头,说道:也不要这么想,既然在那种情况下将你放下,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么多年不曾联系,说不定是知道你过的很好,怕连累你。我觉得倒不如等师尊回来再问一问,他把你接上西天,是无意中的缘分呢,还是受人所托呢?
舒令嘉一挑眉,道:是么?
自然是。
那位师兄笑着向窗外一指,说道:就像这棵树,你以为它要枯死了,但是留了一年,发现春来是竟然还开满繁华遍枝头。这就是现实中的事比想的更好啊!唯有如此,方得惊喜。
舒令嘉想了想,也笑了,道:你说的是,遇事逃避本来也不是我的脾气,我不纠结此事了便是。明天看看再说吧,高兴去就去,不高兴去就不去。
对方含笑点头。
这样决定之后,舒令嘉心里也松快了,站起身来,又也将他师兄从地上扯起,说道:那就这样。走,不想这事了,咱们练剑去!
两人便出了佛堂练剑。
舒令嘉拔出剑来,自然而然便使出了令他自己全然陌生的剑招,这完全不同于凌霄派的剑法,但很明显跟对面与他切磋的人师出同源,证明了两人绝对是嫡亲的师兄弟无疑。
他此时所表现出来的剑术水平,甚至可以说比受伤前还要高明许多。
这些剑招舒令嘉明明没有学过,挥剑之时却是得心应手,竟有种失而复得一般的狂喜之感,仿佛体内深藏的某种力量得到了释放,说不出的痛快淋漓。
酣战之中,对方的剑锋快如残影,却又绵密无声,仿佛早春时节浅青色的细雨,剑锋过处雨雾飞扬,于温柔中暗藏杀机。
这是一个很好的对手,也让舒令嘉越来越是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