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寒冷,又是一年寒梅白雪时节。
要在此地落脚,便不能再养尊处优,享受以前在襄王府的奢侈待遇。最初,景竹什么都不让明玄钰干,生怕他受一丁点累,而自己却到处繁忙奔波,凭着一张巧嘴与邻里相处得甚是融洽。想着自己种种地,不过因为当时已是深秋,便就此作罢。
但街坊四邻的,哪家是让老婆孩子饿着肚子,自己也游手好闲的呢?景竹思索许久,向明玄钰申请拨款,买了很多酒。起初,两个孩子以为他馋酒,浪费银两,满院子追着他打。
不过后来他们都知道了,景竹买酒是为了将当地大家最喜爱的酒,与醉春枝融合,酿出一种新的酒。事实证明景竹聪明的小脑瓜确实没有被明玄钰白夸,新酿的琼浆玉液,渐渐在这里成了最受欢迎的酒。逢年过节,总有人来寻景竹买上几坛子。逢人问起酒名,还道是醉春枝。把酒东篱,一醉春枝。
攒了银两,明玄钰想让景竹索性开个小酒馆,可是被拒绝了。原因是他要把挣来的钱,都留给家里的美人。
毕竟,如果当真让明玄钰闲在家里什么都不干,相夫教子,那可是在挫败这位曾经的襄王大人的自尊心了。
于是,景竹允诺,等来年春天,天气转暖,便寻一处离家又近,环境又好的地方,给明玄钰盖一座私塾。自家美人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何不就此造福一方百姓呢?
至于景竹的酒馆,那要等到私塾办好之后再说了。毕竟能守着明玄钰,在他身边过着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已是此生无憾了。
除夕清晨,窗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两个孩子兴奋地上蹿下跳,在两个爹爹面前展示着过年才穿的新衣裳。景竹熬制完贴对联用的浆糊,望着门前的一片白色,铲开了一条道路。
两个孩子围在明玄钰身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像神仙下凡一样衣袂飘飘,大笔一挥,在长长的对联红纸上写着他们还无法完全理解的祝词。
捞出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饺子,景竹从厨房探出头,盛了几个看起来最顺眼最好看的,放入小碗,倒些鲜香的面汤,开心地握着筷子端出去,笑盈盈地走到写对联的明玄钰身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又吹,确认不会烫嘴之后,温柔地唤了声宝贝,喂给了明玄钰。
“偏心,偏心!为什么只给神仙爹爹?我也要吃!”
“麦子你小心,不要把汤撞洒了,会烫着你的。”
“豆子哥哥你是哪边的?昨天还说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呢!不管不管,我也要吃!”
“啊麦子你别扯我领子,新衣服要坏了……”
“啊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别闹了!我只给我宝贝喂,你们要吃的话去厨房自己捞锅里的去!”
屋子是比襄王府简陋得多,可小小的屋内却皆是热气腾腾的幸福。明玄钰唇角上扬,景竹回应以温柔的目光。
你是我的人间烟火,是我的满心欢喜。是我眼里的独一无二,是我心里的不可替代。
(全文终)
番外一 兰因絮果
如果有的选择,那便宁愿不来这人世一遭。
同年的孩童还在想着夫子讲了些什么,今日能吃到哪些美食,明日可去何处游玩时,小小的晏归尘已然有了这番心思。
那时还太小,他不懂为什么偌大的宅邸里,大家都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风尘女子的孽子,上不得程家台面。
宅邸里有个与她一般大的小女孩,是大夫人所出的嫡女,名唤妙瑜。娘仙逝后,只剩这个所谓妹妹,正眼瞧过她。
也只是瞧过罢了。
那夜,柴房的门被几个使坏的小厮锁起来,晏归尘没有地方可以睡,饥寒交迫的他像个游魂小心翼翼地在宅邸游荡,寻了一处可以避雨的墙角,准备抱膝而眠。忽然,远处传来一点小小的灯火,逐渐靠近。是程妙瑜,他所谓的妹妹。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将手中的灯笼凑进了些,才认清墙角那黑漆漆一团的原来不是野狗。她百感交集地打量了一圈,随手将身边侍女提着的食盒打开,递了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过去。
小小的晏归尘抬起头,仰视着这位妹妹。当他刚接过包子,还没来得及道谢时,急得跳脚的侍女便拉着程妙瑜,唯恐避之不及地走远了。
晏归尘听到侍女在嘟囔,大夫人说了,不要靠近他,他太脏,不是程家的人。之后便是劝诫,什么大小姐以后是要进宫伺候皇上的人,是要当皇贵妃,甚至母仪天下的主儿,可不能有污点。
程妙瑜不甚了了,但还是点头应允。
皇上,很厉害吗?
晏归尘发呆地望着手里那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也许最勇敢的决定,便是这次在上元节趁着家中繁忙,毅然决然逃离程府吧。闻到外面呼吸的那一刻,晏归尘的人生轨迹便开始变动了。
晏归尘面临的第一大难关,便是他身无分文,还是个孩子所以也身无所长。所幸漫无目的地游荡很久后,在早已不知何地的地方,有位看起来非常淳朴的村民伯伯收养了他。
他还记得,当时伯伯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毅然决然地说,晏归尘。
跟程家没有任何关系,反正从出生起,程家也没有给他起名字,也不许他拥有姓氏。只有娘柔声唤他一句归尘。而此时,他要随娘的姓。
好景不长,伯伯家里的那位胖婶婶,似乎很不喜欢这个捡来的小孩跟她的儿子争宠,浪费他们家的口粮。虽然晏归尘并没有这个意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伯伯为难的样子,趁着星夜,众人皆眠,晏归尘再一次逃离了所谓的“家”,因为不想让好心人有任何为难。
临走前,对着漆黑夜幕下的小茅屋,晏归尘认真地磕了一个头,算是跪谢伯伯这些日子以来的养育之恩。
那时听说的,皇上很厉害,普天之下皆是他的子民。那么,他能赏口饭吃吗?
于是,年幼的晏归尘萌发了一个念头,想去皇城脚下碰碰运气,却奈何打问去路时,被为他指路的人所骗,沿着反方向,向江南走去。
越走越远,越来越看不见希望。晏归尘做过酒馆小厮,当过拾柴童子,最终因为黑心店家想赖掉他的工钱,将他暴揍一顿,一脚踢了出去。
瑟缩在店门口的角落,晏归尘又一次抱膝而坐。
感觉,快要撑不下去了。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来世再好好过吧。
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一束刺眼的光,照在了晏归尘早已荒芜阴冷的内心。那束光,便是明玄锦。
“你怎么啦?饿了,病了?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
“不说话,是小哑巴吗?哇你脸上好脏哦。”
“……”
本以为这锦衣华服的小公子会嫌恶地走开,甚至吐他一口口水,就像以往那些人一样。可是并没有,那稚嫩而白皙的手,从身后的随从怀里掏出一块皓白胜雪的真丝手帕,蹲了下来,毫不忌讳地凑近,又耐心细致地为他擦拭着脸上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