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需要的东西总是很快就呈上来。当夜,洛阳大食堂就送来了两大盆的黄豆。刘协略微看了一眼,见个个颗粒饱满,倒不需要挑拣了。他叮嘱大宫女樱桃:煮点温水倒进盆里,把豆子泡一夜,等明儿让宫中采办去街上买筲箕,再去采办些薄薄的布。
对于天子匪夷所思的种种言行,宫人们已经习惯。樱桃也不多问,立马就照着去做。
第二日,吸饱了水的豆子更加饱满。刘协让宫人们把豆子放在竹筲箕上,盖上一层薄薄的布,吩咐下去:你们把这些豆子放在没有阳光直射、通风的地方。
樱桃问:陛下,这样就可以了吗?可还需要额外照料?
早晚用温水冲一次即可,等四五天再拿来给朕看。
诺!
三日之后,小黑屋的门被打开。喜贵喊道:王尚书,请出来吧。
濒临崩溃的礼部尚书手脚并用从小黑屋里面爬了出来。他身上肮脏一片,沾染了不少的秽物,整个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喜贵脸上无悲无喜,丝毫被这凄惨的模样没有触动。他是宫中老人了,已见惯了这些显贵高光和低谷的时刻,只淡淡地上前拉他起来:王尚书,且随我去沐浴更衣吧。
王尚书精神恍惚、面容憔悴,在喜贵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立起来。阳光照进室内,长期处在黑暗中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不断留下泪水。
王尚书哭着哭着,忽然笑了起来。
喜贵忍不住问:王尚书,您这是怎么了?
王尚书喃喃道:有人叫我可真好。在黑暗里面无人回应的滋味,可是再也不想尝试了。
天子有过吩咐,王尚书狼狈的样子不能让人看了去。喜贵就将浴桶就放在隔壁的房间里,还加了活血的藏红花,给王尚书沐浴更衣。因为长期扭曲的姿势待在小黑屋,王尚书的腿脚僵硬无法走路。喜贵就唤小宫女来,给王尚书捶腿按摩。又命令小宫女端来清单的粥食,一勺一勺给王尚书喂下去。
被摆布的王尚书就像是一个失去自我的木偶人,只是偶尔看向门外的时候,整个身子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
半日后,被喜贵扶着坐上轿子的王尚书和平时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就是气色过于苍白,任谁也看不出是遭逢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王尚书的脑子里面一片混沌,直到轿子停在自家宅邸门口,家人将他搀扶进屋,他才恢复了一丝言语和思考的能力,抖动着嘴唇难以置信地道:我这是回来了?
良人,你这是怎么了?王夫人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通,见夫君身上没有伤口便松了一口气。
王尚书看着一旁的妻子,忽然眼中流下泪来:良人,我们回乡下住着去吧。这京中,实在是太可怕了。
良人何出此言?我听说是陛下罚你在宫中思过,可是被天子斥责地心灰意懒了?倒也不必这般惊慌,你身居高位,又有什么可害怕羞耻的?再者我们家大业大,家族在洛阳城中深耕百年,怎么能轻易放弃这基业呢?
这关禁闭的日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王夫人却笑道:我小时还因为顽皮被关过禁闭哩,良人你好好歇息下,有什么事情明天早上起来再说。
这个年代关禁闭多是找个冷清破败的房间把人关进去,到了时辰自有人送饭菜。王夫人想象不到夫君受到的苦楚,只是拿了自己的经历宽慰道。
王尚书哀哀叹了一口气:你不懂!
他不能将自己的经历讲出来,离开深深的宫门时候,那比夜叉还要可怕的喜贵公公在他耳边说:王大人,若是透露一丝一毫,下次就不是关您三天的事儿了。那声充满恶意的王大人仿佛还萦回在耳边,王尚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朝中诸位大臣都来了书信,还有让小厮带了口信今晚上要登门拜访的,良人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不方便,不如让我去回绝了吧。
不用王大人虚弱地摇摇头:闭门谢客,千万不要再和他们接触了,莫要惹怒了天子。
王夫人满脸疑惑,但见夫君脸上的憔悴不加掩饰,只得应了。但是娘家人的信是不能不回的,她如实告知了在朝中为官的娘家人,夫君身上没有一丝伤口,没有受到刑罚,也没饿着,就是和一般犯错的宫人一样被关了禁闭,精神憔悴,今晚上是无法见客了。
第二天的早朝,王尚书本想告假。谁料到,宫中接人的马车一早就候在门口了。听闻这个消息的王尚书差点跪到了地上,还是被小厮给扶到车上去的。
看到昨夜一晚上噩梦中出现的人物,王尚书心生害怕:喜公公
喜贵笑吟吟道:王尚书,陛下让我接您上朝哩。
王尚书心惊胆战地上了车,眼睁睁看着马车行驶进仿佛地狱一般地皇宫。再次见到天子,他再也不敢出言顶撞。
朝堂上大臣们见他完好无损,有人再次提议反对外戚不得干政的旨意。
刘协面上淡淡地,也不看看那人,只看向王尚书,问道:王尚书,你觉得呢?
王尚书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膝盖磕在大殿上的声音吓了百官一大跳,都忍不住替他觉得疼。王尚书惶惶不安地道:陛下英明,先前是臣驽钝了,竟没有看破陛下为国为民的一片苦心。见天子没有表态,他惶恐地又加了几句:禁外戚实乃是为了维护吏治清明的明举,还请陛下推行,将其写在大汉律法之中!
朝中大臣脸上都浮现出了错愕的表情。这不过三日,王尚书主意竟然变得这般快?莫非是宫中的三天,是知道了他的女儿注定会落选的消息?那也不能这样啊,就算是女儿选不上,还有族中亲眷的女儿,今年选不上,还有明年。
在朝中大臣疑惑时,刘协满意地点了点头:总算是明白了朕的一片苦心。这祖宗礼法不能全盘照搬照用,若真是一丝一毫不改变,再出现昔日王莽之势,你们谁又担得起责任?他严厉的眼神扫向朝臣,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还是说,有人起了不臣之心?
臣等不敢!
那谁还有异议?
陛下,臣认为此举还是不妥,因为
这臣子反对的话还没说完,刘协已经不耐烦地道:按照汉律,意图谋反者,当斩!许褚!
臣在!
许褚人狠话不多,带着佩刀迅速上前,抽出锋利的长刀,一刀就砍了那人的脑袋。
骨碌碌鲜血喷溅,人头滚出来好远。
这距离足够所有的朝臣将斩首的画面看得清清楚楚。
啊!胆小的人忍不住发出来呼声。
有人想起了昔日董卓暴政被支配的恐惧,不敢多发一言。
此事不容再议,立即让工匠刻一块石碑,上书后宫不得干政,就立在南宫宫殿的门口。刘协不给他们谏言的机会,一挥袖子,喝道: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