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评点道:今上能够扳倒手握重兵的董卓,不过凭借并州军之勇和攻其不备而已,实乃侥幸,杀伐决断怕是论不上。
吕布有些黑脸。
刘协面上不见喜怒,也不反驳,只是低头啜饮了一口薄酒。
书生观察刘协的脸色,一边喝酒一边侃侃而谈:袁氏、杨氏仅是软禁京中,若是让他们逃出生天,岂不是养虎为患?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饶了他们性命,这些人非但不知感激,反而会恨朝廷入骨。这斩草不除根的风格,难道不是妇人之仁?
刘协皱眉:若是斩草除根,便要血流成河,诸侯、世家岂不会生唇亡齿寒之意?
似是有些热,书生便敞开了衣领,隐见结实的胸肌。
他继续道:皇上以董卓余党之名抄没汝南袁氏、弘农杨氏洛阳周边三县豪强田产,又以荆州叛乱之名,命荀大人镇压当地豪强,虽然均师出有名,并未针对天下诸侯豪强,显然不欲打草惊蛇。
刘协动容,本以为能拖延一两年,争取自身发展时间,但在谋士眼里这些伎俩竟像是纸糊的一样:先生高见,竟已窥破。
昔日王莽新政之败,犹在眼前。诸侯世家从来不缺聪明过人的幕僚,绝不会坐以待毙。
吕布沉声道:又何以为惧?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便是。
书生咄咄逼人:一两个是不足为惧,但若诸侯联合起来呢?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以清君侧为名,联络天下诸侯、逼近洛阳。
刘协心下拜服,若不是他提前诛杀了董卓,怕是明年曹操就要联合十八路诸侯进宫洛阳、将那董卓逼得焚烧洛阳百里、强迫朝廷迁都长安了。
在这变革之际,这种诸侯联合的事情还真可能再次发生。古来今往,变法者,遭到阻力失败者比比皆是。轻者,倡导变革的先驱大臣如商鞅般以身殉国。重者,连皇帝都不得善终,像王莽一样被大卸八块。
不会来得这么快,天下诸侯岂能齐心?更何况他之前一直都在韬光养晦、灭世家也是循序渐进。刘协笃定道:更何况朝廷已在募兵,不出一月,洛阳已募得万余人。
新兵岂会是训练有素将士们的对手?
吕布哼了一声,显然是信心十足,依旧不把天下诸侯放在眼里。
书生摇头道:今上灭董后行事颇为急躁,洛阳危矣。
这天下四分五裂,万民皆苦,朕当初只想着收回大权、分予田地给流民,民众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却不料埋下巨大的祸端。刘协沉声说,起身行了一大礼:志才先生大才,请教我渡过危机的办法。
戏志才连忙起身回礼,面上倒是不见诧异之色:不敢当,方才多有隐瞒,请皇上和吕将军恕罪。
吕布瞠目结舌:你你怎么认出我们来的?
戏志才但笑不语。
戏志才这人性格外放,带着点邪气。回去的路上,吕布有些不满:这人真是一股睥睨天下、小觑人物的臭脾气。
刘协抿唇一笑,心想你傲慢起来完全不输于他。
但凡大才,都是有些脾气的。他奉上离间西凉马腾、韩遂异性兄弟之策,更是主动前往袁绍和公孙瓒处为我们争取时间,他肯出手,已是我们的大幸了。
当下局势纷繁复杂,这人一出手便能成功?吕布显然不信,又懒懒地道:哦,差点忘了,殿下有鬼神莫测之能。
刘协感受到了嘲讽
这人真是耸人听闻,即使西凉马腾和冀州袁绍同来,也教他们有去无回。
刘协笑道:反正你是大汉第一猛将,我自是信你的。
吕布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刘协无奈解释说:为人君者,自是喜欢诸事周全,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大动干戈为妙。
戏志才方才说的,不屠杀袁氏、杨氏一族,便是向诸侯世家示之以软弱可欺,既然已打草惊蛇,不如示之以雷霆震慑,这番说法你是怎么想的?
正是如此。吕布记起了杀董之前的焦躁。戏志才有些地方说得还是对的,比如今上有时候未免过于瞻前顾后了些。
刘协叹息: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吗?
吕布漠然:在我们并州,老弱妇孺皆可上马杀敌。
所以,该斩草除根就上吧。
袁术的项上人头回京后就可摘掉,至于其他人。刘协依旧有些犹豫:待我们回去再与荀攸、陈宫商议一下。
吕布忽然道:他方才言过其实,一部分话只是为了引你注意罢了。
刘协一愣:啊?以为他沉吟半天,是想劝说杀人不需要有顾虑呢。
吕布别扭地安慰:杀董后急躁的部分。
刘协一笑:我心知当时做的不妥,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不必担心,我不会难过。他年纪轻轻,又没有外戚或手握权柄的宦官倚靠,若是不撤三公九卿、及时将朝廷话语权掌握在手中、并分封田地给百姓、士兵,寻得民心,怕是洛阳城马上就要再崛起第二个、第三个董卓。
起码在此番操作下来,在朝堂之上已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经过完善军籍制度,将洛阳城每名军士的相关资料全都记录存档,这些士兵、尤其是出身洛阳城及周遭郡县的士兵便不敢轻易反叛。而新招募的士兵,本来是活不下去的饥民,刘协给他们提供了活路。
而且只要给他们分封田地的希望、并在未来封闭式练兵过程中反复灌输忠君爱国之道,这些人会成为支持皇帝的最坚实力量。
对了,方才给戏志才的金牌,你也有一块。刘协已振作起来,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巴掌大小的精致金牌。
金牌背面记载有姓名、籍贯、官职并洛阳住处,正面则是一个协字。
吕布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又指了指腰间的木牌:为何要换?
这不是没了董卓后有余钱打造金牌了么?刘协笑道:以后凭借这块金牌便可畅通无阻出入未央宫。
吕布接过,却并未将木牌摘下,朗声一笑:这木牌不会是殿下自己刻的吧?
你怎么知道?
无他,雕痕青涩。
刘协抱怨说:唉当时想连续刻许多个来着,但是雕刻的难度比我想象中大多了,手疼。
哦,难道我和那个曹操的木牌,是独一无二了?
刘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的确如此。
那个曹操怎么了?吕布装作随意地问。
刘协也不卖关子,将布衣令的监控结果说了:逃回了陈留,陈留的太守是他的好友,曹操的父亲在陈留素有资产,又得了本地家财万贯的一孝廉支持,开始招兵买马。
吕布皱眉:他想做什么?
以诛杀董卓为名,在乱世中闯出来自己的一方天地。
董卓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