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谁?
怪他自己瞎了眼,识人不明,用了沈孝这么个白眼狼。
李炎半晌不说话,正元帝便又催,“老二?”
李炎忙抬起眼,看了一眼正元帝,收回目光时,他看到殿中跪着的沈孝忽然转过头来,皱眉盯着他,他眼中似要表达出千万种意思,但都无法传达,落在李炎眼中,便只得了一个警告的意味。
沈孝警告他?笑话,警告他干什么,不要把他推出去么!
李炎目光一冷,心中主意已定——
太子那边是不可能放过沈孝的,他自己如今也处在不利地位,若是贸然去保沈孝,不仅落不着好,反而要跟大半的朝中官员相抗衡。
他好不容易挣扎了这么多年才有了这么点家业,犯不着为了一个沈孝把自己都打进去。
沈孝本来就是他用来做祭品的。
李炎下定了决心,抬眼看见沈孝已转过头去,正背对着他跪着,他身影笔直,好像什么都不怕。
他不怕,可是二皇子怕。
他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他拥有了很多,所以更怕失去。
李炎道,“沈孝纵兵劫掠,欺辱平阳,胆大包天,其罪可诛。儿臣以为崔侍郎说的对,沈孝自然是要罚的,罢了官还不够,应当流放去边塞,好让他彻底得到教训。”
弃卒保帅,只有自己也表现出大公无私的模样,才能彰显出他的无辜来。
李述闻言直接抬起了头。
二哥太狠了。
沈孝可是他提拔上来的,换句话说,这是千里马和伯乐的恩情。可如今情况稍有不对,二哥竟然恨不得将千里马给宰了。
夺嫡之争拉拢的是势力,靠的是朝中官员,下属要有才干,主子也要有恩情,这样才是君臣不相负。
虽说沈孝抢粮行为太过,可他到底是拼了一身官袍不要,甚至有可能拼上那条性命,都在替户部做事。可是结果稍微不对,二哥就拉人来替他挡刀。
如此行为,也不怕他下头的人就此寒了心么!
李述闭了闭眼。
夺嫡这条路,二哥是走不远的。
正元帝问了一圈,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给他的话风都是一模一样。
仿佛殿下跪着的沈孝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人人都想除之而后快。
可沈孝是他亲手阅卷,选出来的状元。
也是他当初保驾护航,才能留在京城的寒门。
更是他亲手写的征粮诏,让沈孝捧着诏书去征粮的。
这桌上小山似的奏折,哪个奏折最后的落款,姓氏拿出去往上追溯八辈祖宗,都是多少个朝代前的大官。
他们得势太久了,瞧不起寒门。顺带着……连寒门背后站着的皇帝也瞧不起了。
正元帝登基三十余年,一辈子都拼了命跟世家做斗争,这辈子也算是做了点实事,把崔家那等招摇的门楣都打压了下去。
可老了老了,没想到背后捅刀子的人竟然是他的儿子,是他嫡亲嫡亲的儿子!
东宫的椅子上像是长了针,太子坐不稳,生怕自己掉下去,于是在身边拉拢了那么多人,全都是他想弃之不用的世家。
正元帝心中转过许多种思绪,父子之间争权力,寒门世家争地位,皇子之间争龙椅……
人人都在争,皇家无情啊。
正元帝捏着案桌一角,浑身都绷了起来,声音出口,话极慢,又极稳。
“沈孝听旨,你纵兵抢粮,罪不可免,论例该罚。”
沈孝闻言,立刻绷直了身子,听正元帝的声音道,“朕罚你,从户部提举升为门下省给事中,即日便行。”
沈孝一怔,旋即立刻看向李述,她抬眼亦看了他一眼,但很快转过了目光。
众官员听得脸色顿时就变了,二皇子当时就怔住了,愣愣地看向正元帝。
门下省给事中,正五品的官,天子近臣,审议百官奏章。正元帝把沈孝提拔进了门下省,就是往世家的心脏里插进了楔子!
正元帝不管别人想什么,继续道,
“平阳听旨。朕的征粮诏颁下去有两个多月了,沈孝捧着征粮诏在你府上求见了不是一天两天,可你呢……”
正元帝今日头一遭露出情绪来,冷笑一声,“你手里攥着几十万石粮食,却连区区三万石都不想借。你这是看不起沈孝,还是看不起朕的征粮诏?!”
正元帝拿起桌上一封折子,展开来读,“关中大旱,饿殍千里,流民遍地。然平阳公主囤积钱粮,纵情享乐,不顾民生……”
他手上拿的正是方才沈孝递上去的那封折子。
正元帝道,“沈孝弹劾你,弹劾的句句都在理,他是为了关中百姓征粮,为了朕征粮。可你是为了什么在违抗?”
正元帝看着满朝朱紫高官,声音猛然拔高了,“征粮诏是朕下的,沈孝抢粮,也是因为你们不交粮!满朝公卿,各个都不知道民间疾苦,反而要把这么一个做实事的人给打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