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静站的人影里,李述看到崔进之的刀泛着银芒,正架在沈孝的脖子上。
马儿嘶鸣,车夫以鞭子驱赶兵丁,一路冲进了人群中。
不待车马挺稳,李述掀开帘子就跳了下来。
“住手!”
她太急了,跳下车的时候将脚都崴到了,可李述感觉不到疼,她直奔崔进之而来,站在了沈孝面前。
刀锋映照着她那张素白的脸,眉长目冷,她站在沈孝身前,替他挡着锋芒。
“崔进之,你疯了?!”
他竟然想杀人?
崔进之没想到李述忽然来了,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她一路冲了过来,然后直直地挡在了沈孝面前。
她同沈孝站在同一个阵线上,同他对峙。
崔进之的怒意陡然而起,他扬声斥道,“李述,你让开!”
他握刀的手一动,刀锋贴近了沈孝的脖颈,瞬间就划破了皮肤。
李述骤然转头,见鲜血沿着沈孝的脖颈没入他的衣衫,圆领官袍下是他纯白的中衣领子,瞬间被鲜血染红。
但沈孝只是皱了皱眉,一声不吭。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李述没怎么见过血,她登时就慌了,不知道沈孝伤的到底是轻还是重,连声喊道,“快,快来人给他治伤!”
李述连忙从袖中取出自己随身的手帕,囫囵地塞到了沈孝手上,“你……你先止血!”
沈孝若是出了什么事,一来她的谋划落空,二来……二来崔进之也完了!杀了平民尚且都要喝一壶,更何况杀了朝廷命官。
李述竟难得透出一分慌乱来。
沈孝接过她的手帕,见她脸色慌张。
想起上一次见她如此慌张失措,似乎还是……两个多月前崔侍郎在永通渠受伤的时候,她慌慌地冲进营帐,劈头盖脸地就是关切。
原来她也不只会因为崔进之而慌乱。
沈孝不知怎么,思绪忽然就飘到了这里去。他以手帕按着脖子,对她轻道了一句,“无妨。”话中似透着一股安抚的味道。
刘管事站在大门内看着外面的事情发展,听见公主吩咐,连忙喊人去叫大夫。
一片忙乱,兵丁见沈孝如此,一时也群龙无首一般地慌了。
李述见沈孝还能说话,貌似那伤口也不疼,看着他不像要死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手一扬,她自己带来的一队侍卫拔刀赶来,将崔进之的亲兵迎面拦住。
崔进之见李述如此维护沈孝,眼眸骤缩,怒意拔地而起,“李述,你给我看清楚了,是他沈孝抢了你的粮食!我是在帮你!你到底是向着谁的?”
李述扬声道,“我没有向着谁!”
“杀害朝廷命官,崔进之,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重则以命偿命,轻则流放充军。
崔进之疯了!
便是不让沈孝抢粮,也不能这样对他拔刀相向。
崔进之盯着李述看了半晌,然后猛然收刀回鞘。
他本来也没想杀了沈孝。
沈孝再不济也是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朝廷命官,又是二皇子麾下的。他若是公然杀了沈孝,别说皇上了,就是二皇子都能把这件事咬死了,让他以命偿命。
他怎么会干这种蠢事。
原本拔刀,只是想吓唬吓唬沈孝,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沈大人真是有胆识有魄力,拼了那条命不要,也要把粮食抢回去。
崔进之抬眼看去,沈孝正站在李述身后,他拿着李述的手帕按着脖子,头微微偏着,正看着他。
目光里似有说不清的挑衅意味。
崔进之目光一缩,一抬手直接抓住了李述的手腕,一把把她拉回了身边。
“可是难道就让他这样把粮食抢走了?”崔进之脸色铁青,低声对李述道。
这种亏他们怎么能咽的下去。
李述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李述站在崔进之身旁,定了定神,面对着几步之外的沈孝。
“沈大人好胆气。有胆子敢在本宫府上撒野的,你还是头一个。今夜本宫心服口服,这些粮食沈大人尽管运走,本宫绝不阻拦。”
“只是……”李述冷笑了一声,“三万石粮,本宫怕沈大人消化不了,到时候还得给我吐出来!”
“擅闯宅院,纵兵劫掠,欺辱公主,以下犯上……这些罪名够沈大人喝一壶了。”
沈孝迎着李述的目光,微微笑了笑,“那下官等着公主的弹劾。”
她做了一场局,他自然要奉陪到底。
他看到灯火映照下,平阳公主发髻有些凌乱,大抵是因为路上赶得太颠簸了,碎发沾在脸颊的薄汗里,她微微喘着气。
像是三年前那一夜,她的模样。
沈孝忽然移开了目光。
他不该在这种时候想起那种事情。
沈孝猛然转过身去,手一挥,“运粮!”
五百兵丁连忙开始动作,一辆接一辆的车沿着田间小路走远了。沈孝翻身上马,回望了一眼。
平阳公主和崔驸马站在一起,崔进之一直握着她的手臂不曾松开。二人站得很近。
沈孝回过头来,目光看着前方深而无边的夜色。
他将手帕随手塞进袖中,双腿一夹,马儿开始奔跑。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