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开着车,领他到了警局。
警局是一个自带庄严气场的地方,兴许是因为和法治挂钩,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觉非常严肃公正,陈述厌总觉得在这儿笑都是个很没脑子的事情。
开车带他来的警察又带他走到了询问室前。
询问室前有一排长椅。陈述厌还没走过去,就看到一个男人低着头坐在那儿,两手交在一起,看起来很是失魂落魄。
看起来有些眼熟,但陈述厌死活想不起来是谁。
那是方韵她老公,叫韩泽。警察在他旁边说,今天也被叫过来问话了。你放心,他不是嫌疑人,有不在场证明。钟老师在里面问别人,你先等会儿吧。
陈述厌这才明了,于是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准备坐会儿。
韩泽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这个男人比陈述厌记忆里老了许多,看起来十分憔悴,黑眼圈浓得无法忽视。
韩泽扯了扯嘴角,很尽力地朝陈述厌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陈老师。
陈述厌被他这十分勉强的笑刺痛了眼,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前。
那时候方韵还没死,她拉着韩泽,搂着他的胳膊,和陈述厌说,陈老师,这就是阿泽。
她那时候笑得很开心,紧紧贴着他,韩泽被她拉得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很腼腆地朝着陈述厌笑,说陈老师你好。
和如今判若两人。
陈述厌叹了口气,走过去,隔着半个座位坐在了他旁边,说:好好睡个觉吧。
韩泽苦笑:睡不着啊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韵韵。
陈述厌不吭声了。
他很有体会,也知道这种情况别人说什么怎么劝都不会好用,干脆就不再作声。
韩泽又轻轻喃喃着自言自语起来:为什么要杀她呢。
韵韵没做错什么啊。他说,她教人跳舞,带女儿去公园玩,会带孩子去舞台演出,失踪前天还跟我说要给那些小孩做跳舞的衣服呢她那么努力生活,没干过什么害人的事怎么她就被人杀了?
陈述厌沉默地听着。
前些天警察跟我说啊。他们说可能是因为韵韵当年离开舞台,隐退做老师了,所以有狂热粉接受不了,就杀了她现场才会是那个样子。
她做错了?韩泽轻轻问,她不该那么选的吗?
陈述厌默然,转头看向韩泽。
韩泽红着眼睛,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刚刚的问题不知是在问陈述厌,还是只是自言自语。
陈述厌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他说,选择是人自己做的,她什么都没做错。
韩泽闻言,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了他。
他依然目光呆滞,满眼通红,看起来吓人又可怜。
原因永远不在被害的人身上。扭曲的是害人的一方,被害的人没道理要给自己找一个被害的理由,别人也用不着给他们找。生而为人,用不着斯德哥尔摩。
韩泽两眼通红地看着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我前男友说的。陈述厌摊了摊手,道,他有时候还是会说点人话。
询问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是陈述厌没见过的人。他伸手扯着衣领,目光凉凉地看了眼长椅上的两人,然后抬脚缓步离开了。
钟糖跟在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书写板,上面有张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的纸。
他一看长椅上的两人,就笑了下,伸手打了招呼:来了啊?那陈老师先来吧。你先进去,我去拿点东西。
陈述厌站起身来,和韩泽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询问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桌子和三四把椅子,一个白板挨着墙放着,上面的字被人擦了个干净。
陈述厌随便挑了把椅子放下,然后点开了手机,打算玩点什么消磨时间。
他玩手机玩得心不在焉,连一行字都没办法完完整整看进去。
见过韩泽以后,他满脑袋都是方韵,一时有那么点抑郁。
方韵选择放弃舞台这件事,陈述厌当时也确实是觉得有点不值。
两人在线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方韵就对陈述厌说自己要放弃舞台,下个月就和男朋友结婚,然后去附近的培训机构做老师。
陈述厌当时也非常不解:没必要一定要放弃舞台吧?跳舞和结婚不冲突啊。你跳舞很好的,而且你还不想放弃跳舞吧?
谁说我要放弃了啊?方韵笑了起来,说,我要是放弃跳舞,都不会去做培训老师啦。
你听我说啊陈老师,我确实是离开舞台,但是并没有想要放弃舞台。我很喜欢跳舞,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但是我要结婚了,生命里也不会只有跳舞我很佩服那些一生都在舞台上一心一意跳舞的演员,但是我并不是这一种,我想去多方面发展着生活吧。
我从舞台上下来了,我离开了,但我没有放弃。我会去教那些想要跳舞的小孩,我会做通往舞台的路。
可能这确实算是没出息吧,但这是我的选择。我还是会跳舞的,只不过是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而且啊,这样在最美的时候退出,看我的人就只会记得我最绚烂的这一刻了,像不像烟花?
转瞬即逝,但是永远最美。
方韵说着说着就笑了,笑得特别开心,洋洋得意。
陈述厌看着她笑,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说,你可想好了,以后不要后悔。男人都是禽兽,说的话都不能信,你可别被你男朋友说的鬼话骗了,千万想好。
方韵就笑了,说好好好。
陈述厌没有过多劝她。
毕竟选择因人而异,没有绝对的正确。但如果方韵觉得这样最好,那一定这样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