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我都在紧要关头做出了不合适的选择,但我想,这一次也许不会再犯错。
毕竟……赵远和他那位常常出现在电视里的父亲,语调几乎一模一样。
第217章
“这支会不会太浮夸?”
“有吗?我觉得还行。”我合上表带,在衣橱里选了一件深色大衣穿上。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时倒有几分唬人的深沉模样,“过年不就这样吗?又不是去借钱,当然要表现出自己过得好。而且无论我怎么样他们都会嫉恨,不如顺其自然,委屈自己多没劲。”
宋城轻声说:“俊彦,应付一下他们就好,要是有人说话不好听也别让着,更不要往心里去。有我在,你不用忍气吞声。”
我低头整理衣袖,嗯了一声:“我知道。不过我现在正炙手可热,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谁还敢当面得罪。你也快出发吧,毕竟是亲戚,去迟了不礼貌。”
今天是年三十,我和宋城早早约定好行程,我在许家应酬,他去舅舅家看望长辈,然后回来俩个人单独聚一聚。前段时间因为安德烈以及杨沉的事,我们俩闹得很不愉快。
定好的事我不会爽约,昨夜我没提前和宋城说,径直回到了他的住处。能让我做出如此洒脱决定的主要原因是护工小汪为了我开出的丰厚奖金,没有回家过年,我可以放心将安德烈托付给他两天,不必担心出什么问题。
宋城回来的点已经是深夜,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时他愣了几秒钟没反应过来,随后露出了惊讶又欣喜的表情,将我抱了个满怀。
他抵着我的额头,连连亲吻我,绝口不提之前的僵硬关系,只说一起好好过个年。
宋城估计刚从应酬中脱身,身上有烟酒的气味,有点呛人。他不抽烟不喝酒,然而我知道他一直在帮侯广岳做事,很多场合下想要独善其身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昨天大概是实在累极了,洗漱后和我上床温存了片刻,便抱着我沉沉睡过去。稍长的额发垂下来,遮住即使在睡梦中也略带疲惫的脸。我用手指轻轻描摹他深邃眉宇,心里闪过一丝痛楚。
这一觉睡到快正午,在我收拾好出门前,一向自律的宋城才醒来。他穿着睡衣,头发还有些乱,周身成熟冷肃的气质尽褪,终于显现出几分符合自己年纪的青年模样。
“没事。我和舅舅打过招呼,下午再去,暂时不急。要不我们一起去吃个午饭?”宋城从身后抱住我,他吻我的侧颈,声音柔和,“然后我开车送你去许家。”
“不用了。”我顿了顿,觉得拒绝得太冷硬,于是在他怀里转过去,攀上宋城的肩膀,“我会早去早回,反正晚上要一起吃年夜饭,留着胃口等那时候。”
他看了我一会儿,手指抚过我脸颊:“俊彦……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吗?那年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宋城,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我不明白宋城执意要将我介绍给亲人的心情,明明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上不了台面,“我会很尴尬。我们算什么?同学?朋友?没必要这样做。”
何况我对融入你的家庭毫无兴趣。
宋城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亲我的唇,揽着我腰的手臂收紧。唇舌交缠间有淡淡的薄荷味,许久后他放开我,深深叹息一声:“早去早回。”
“当然。”我笑了笑,“晚上见。”
“俊彦。”
因为是新年,妈妈穿了一件裁剪优良的贴身红色连衣裙,配上璀璨的钻石项链耳饰,更显得秀雅清丽的脸容光焕发,看起来仿佛只有三十出头。
我迈进楼下客厅时她正和三姨坐在沙发上聊天,见我也不复冷面,语气中带着一丝亲切。那位沉默寡言的女管家接过我的外套,三姨对我招手,足够亲昵热络:“好久没回来,乍一眼看到小彦我还不敢认,我们家的小孩就是长得好,越来越帅。”
“妈妈,三姨。”我坐到一旁,对三姨颔首微笑,“我也挺长时间没看到三姨,三姨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
“小彦这嘴甜的,我可不年轻了,小雨都上大三了。”她笑的时候眼角已经堆积一些细纹,“小雨高考考得不错,如愿以偿成了你学妹,待会儿我叫她多和你聊聊。”
我依稀记得李智雨这个活泼的女孩,被她父母保护得很好,远离勾心斗角互相撕扯的残酷局面,便弯了弯眼睛:“我好久没回母校,正好问问她现在什么情况,食堂是不是一样不好吃。”
“那肯定没什么变化,小雨天天抱怨。小彦你不知道,她呀,从小就喜欢法律。我说那些条条框框的有什么意思,小雨和我说,里面有趣的东西多着呢……”
说起女儿的事,三姨顿时不复以往那种虚假的和蔼,脸上带了几分掩不住的欣喜。虽说李智雨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根本无需在学业上多费心,然而正因如此,她的上进和努力才显得尤为可贵。
妈妈看着我和三姨聊天,嘴角噙着笑,一派温柔沉静。只是那笑容的弧度分毫不曾改变,如同一张漂亮的画像。
我用余光瞥到她的表情,心想,妈妈恐怕连我上了哪所大学都不知道吧。
今天是大年三十,本该所有人集聚一堂的日子。但舅舅身体自从那年的胰腺手术后一直时好时坏——我想一场大病也许还不足以夺走他的精神气,可无论是谁,还未痊愈时就要接连面对两个儿子你死我活的斗争、被宠爱的小妹背叛等情况,都很难恢复得一如从前。
许育城和许育忠露了面,但两人一个坐着轮椅,待了不到一小时推辞说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另一个见了许老爷子后匆匆离开,没有和任何亲戚说话。
兄弟阋墙不是什么好名声,所有人都十分默契地装作无事发生,横竖粉饰太平一向是许家人的拿手好戏。
我抬头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闹到如今的局面,真说不清谁错得多一点。
是因为许育忠的无能,许育城的贪心,还是舅舅的独断和老爷子的固执?又或者,如果没有妈妈和安德烈的插手,一切还不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说是许家的团圆夜,真正的主角却只有妈妈和我。视线忽然越过人群和妈妈对上,我冲她笑了下,她依然带着无懈可击的礼貌笑容,目光从我身上掠过,转头和另一个叔叔说话去了。
她和许老爷子一向对我不甚喜爱,态度也一如从前,没什么变化。但是其他人的姿态转化之大,让我领会到什么叫做天壤之别。
这么多年许家虽然不会少我的吃穿,却几乎没人给过我好脸色。如果说长辈们平常将我视为透明人,那么在新年的这一天撞到我,于他们而言就是招惹晦气。
曾经下撇的嘴角或鲜明或隐晦地扬起,说过“滚一边去”的嘴巴吐出关心的语句,一双双对我嫌恶紧蹙的眉毛都舒展开,仿佛皱巴巴的纸被无形的大手强行抹平。
那只手的名字是金钱与权力。
室内温暖得近乎闷热,我借口去卫生间,穿过人群走到后面的花园里。刚刚在客厅脱了外套,身上只穿着一件毛衣,寒风骤然扑在我脸上,一冷一热,激得我哆嗦了下,忍不住咳了两声。
肩头忽然被温暖的热度簇拥,我愣了愣,发现是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的妈妈,她从管家手里取了围巾为我戴上。她的个头比我矮不少,替我整理时有些吃力,我连忙低头,妈妈平静地说:“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出来也不多穿一件。”
“医院的负责人和我说了安德烈的事,你翅膀硬了,直接把人带走的事也做得出来。”她眼睫微抬,语气淡淡,“既然你愿意照顾他,那就随你。”
我听不得她这种漠不关心的话,对我冷酷也罢了,毕竟我的出生并不光彩;可安德烈明明是她最宠爱的孩子,她怎么能如此残忍地伤害他?
“居然有你这样的母亲。”我喃喃道,“安德烈被毁了,你难道不心痛吗?”
“俊彦,你弄错了一点,不是每个母亲都一定要爱孩子。我把你和安德烈带到这个世界来,是想把你们打造成完美的艺术品,不是为了爱你们。”
“我们不是你的作品。”我知道无法说服妈妈,因此只能苦涩微笑,“即使你想让安德烈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也不应该把他逼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