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才那么点高,不到我大腿,脸都哭红了。”陆长柏比划了一下,语气中有几分怅然,“当时我还没有找到吃饭的营生,想把你带走又怕养不好,也觉得你在许家起码物质条件不会差,才打消了这份心。”
“爷爷……许老爷子对我还行。”我斟酌着说,“没有在衣食住行上特别苛待。”
许家人要面子,再怎么厌恶我也不可能真让一个孩子食不果腹。而且我和许育城、许育忠在同一个学校,如果哥哥光鲜亮丽,弟弟衣不蔽体,对他们俩的名声有害无益。
陆长柏叹了口气:“后来在s市站稳了脚跟,我考虑过要不要把你接来,想了几次,最后还是作罢了。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惊帆跟在我身旁都被人绑走过几次,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我不想让你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听到这话,我也只好笑笑,并不当真。
也许他曾经真有一颗慈父心吧,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也可以声称自己一直对生父充满崇敬和向往,打算退学去找他的下落,只不过没有实现——终究是没有发生的事,自然可以编出各种花样。
车开得平稳,小学附近的建筑迅速被抛在后面,愈来愈远。陆长柏双手叠在膝盖上,侧头看我:“昨天我还见到一个人。杨涉川的儿子,杨沉,你的男朋友之一。”
他的声音轻柔,却比抽我一巴掌更叫我冰冷难堪。
我听杨沉说过,陆长柏此次本可以叫其他人来,却执意亲自前往,不知用意如何。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心里越紧张,面上越要淡然:“是吗?他去做什么?”
“他家是主办方之一,当然由他出面。我有段时间没看见这孩子了,长得和他小时候一个模样,聪明是聪明,可惜身上有反骨,不磨平不成大事。”陆长柏面容平静,嘴角甚至翘了翘,“他应该早知道我要来,我以为会跟你说呢!”
我垂下眼睛:“我和杨沉……不怎么见面,也不谈生意上的事。”
“哦,也是正常。”陆长柏的声音平和,又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彦彦,你的性格放在女人身上是可怜可爱,作为男人未免太绵软了。”
见我不答,他继续说:“但是这样也有好处,乖孩子惹人疼。苏老师喜欢懂事孝顺的孩子,自从见了你之后天天念叨着,叫我把你安排在身边工作,做点好吃的帮你补身体。也多亏有她提醒,以前我不在你身边,欠你许多生日礼物!这次来京城给你补上,你想要什么,尽管和我提。”
对过生日这件事我打心眼里厌恶,可陆长柏是出于好意,我只能委婉地推辞道:“有这份心意就够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彦彦,你这话讲得不对,成年人想要的东西比小孩子要多得多。金钱权势,好车美女,从来没有嫌够的时候。依我看,你现在连自己的司机都没有,处处靠着别人,像什么样子?我手里有几家在国外的企业,收益非常不错,送给你,好不好?”
他不会要把那几家底牌公司给我吧?如果真的如此,那我岂不是一步登天?但……这是真心实意,还是察觉到杨沉动作后的试探?
强行稳住心神,我低下头,做出迟疑的姿态:“谢谢……爸爸。只不过我不擅长经商,也没有魄力去经营,还是算了。”
“你可以叫惊帆帮忙嘛。”陆长柏对我笑了下,“我看你们走得很近,他好像蛮喜欢你的。”
脊背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那看似温和的笑容在我眼里也宛如恶鬼。
来不及去细想他的用意,车已经驶到目的地。陆长柏拍了拍我的肩,云淡风轻,仿佛刚刚说的话纯粹是一时兴起:“好了!先吃饭,你再好好想想。你是我陆长柏的儿子,身价上不能被旁人比下去,是不是?”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攥紧的手缓缓松开。
第216章
吃完午饭,我问陆长柏要不要回酒店休息,或者送他去他自己的住处。不料他说要去我那里,我愣了一下,想到安德烈的病情,心里已经准备回绝。
没等我开口,陆长柏说:“照顾病人不是什么轻松的活,你这么不离不弃,实在难得。”
他将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我心里一凛,仍想打消陆长柏的念头:“安德烈可能有点排斥生人……”
“我只是去看一下你的生活情况,不和他说话,有什么要紧?”他笑了笑,“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那个弟弟,这次正好亲眼看看。”
见话无转机,我只能吩咐司机回家,胸口一阵接着一阵的气闷。原因无他,我不喜欢陆长柏话里那淡淡的兴味,仿佛把生病的安德烈当作动物园里的某个特殊品种,看他是为了图个稀奇。
但我也知道,现在的我没有资格和陆长柏谈条件,更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点情绪就和他对着干。都说血浓于水,可在陆长柏这种手上沾血的人眼里,血和水恐怕是一样的。
我图谋得太大,所持有的筹码却仅有身为他亲生儿子这一点,只有和他继续虚与委蛇下去,扮演好乖儿子这个角色。
希望在他眼里我真的是个唯唯诺诺、过分优柔的笨孩子。
我们并排坐在后座,陆长柏望着窗外,姿态悠闲,忽然侧头向我一招手:“坐得离我那么远干什么?彦彦,靠过来一点。”
他笑得温和,语气亲昵。我垂下眼睛,向他那边挪了挪,偏过头让视线投向窗外。
到家后我开了门,刚放下手里的外套,陆长柏便径直走向坐在桌边的安德烈,在他座椅后负手而立,静静看他涂鸦。
他在旁边看着,而安德烈全神贯注投入在自己的画里,没有对此表现出抗拒。我心里稍安,刚刚午餐时发现陆长柏不爱喝茶,于是进了厨房煮咖啡。
汪过来帮忙,对我说:“许先生,外面那位先生是你父亲吧?”
我点了点头,好奇他怎么一眼就看得出来。
其实我和陆长柏只有眉眼相似了八九分,其他地方并没有多么一致。妈妈的容貌偏于秀美,我的唇形和轮廓要比他柔和,肩膀也比他的窄,显得更瘦削一点。
小汪道:“这种事说不出来,父子血缘,骨子里带出来的东西。不光是长相,浑身上下哪哪都像。”
我又问:“我和安德烈像吗?”
这下把小汪难住了。他知道我和安德烈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但安德烈与我不同,从妈妈那里全盘接手的的柔媚精致因为父亲的西方轮廓而升华,虽然疾病令他瘦得脱相,仍然无损于底子里那份异于常人的美丽。
见小汪半天没说出话,我微微一哂,掩盖住心里说不清的失落:“他是混血儿,和我长得不一样才正常。”
咖啡煮好后我端了出来,发现安德烈已经画完,陆长柏将他面前的画纸抽走,他也没抗拒,漫无目的地摆弄蜡笔。
陆长柏笑了几声:“这画的什么东西?动物?还是花?”
我走过去一看,依旧是花花绿绿看不出形状的图案,画面乱七八糟,毫无美感。但听陆长柏这样说,终究忍不住为安德烈辩驳道:“他进步很快,过段时间就能画出更明显的形状了。”
“你倒是挺护着他。”陆长柏说完将画纸放回了桌面,“彦彦,不要紧张,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我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停滞了片刻:“我没……”
“好啦,撒谎多没意思,你那点小心思在我这里还不够看。”他仿佛随意地笑道,“想说什么直接说,彦彦,你是我的儿子,我的家业以后不都留给你?你要钱、要公司,大可以直接向我伸手,难道我会不给?何必在背后搞些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