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顷悍猛地站起来,厉声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又知道什么?”
肖折釉不紧不慢地说:“将军想一想,如果你是昌隆帝会将那些东西留给谁呢?”
“本将军不想做这个假设,也不想跟你绕弯子!”
袁顷悍绕过长案,走到肖折釉面前。他弯下腰,逼近肖折釉,威胁:“不要跟本将军说这些废话,你究竟想说什么?谁让你来的?沈不覆?”
袁顷悍故意加重语气,可肖折釉又不是一般妇人,怎会被他唬住?肖折釉笑笑,端起一旁的茶盏,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蹙了眉。她将手中的茶盏往袁顷悍身前递了递,道:“将军这里的茶凉了。”
袁顷悍瞳孔微缩,他努力压下心里的焦急和怒气,接过肖折釉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大声吩咐:“来人!重新烧一壶热茶!”
守在院子里的小丫鬟急匆匆进来,端着茶托下去。
等小丫鬟走远了,袁顷悍也不急了,他抱着胳膊站在肖折釉面前,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袁顷悍自以为能沉住气,却哪里想到他不说话,肖折釉也沉默着。直到过了许久,小丫鬟重新端上来一壶茶,又给肖折釉斟了茶水,退下。
“不要再故弄玄虚了!”袁顷悍怒道。
肖折釉轻笑:“将军左右被辰王囚禁在这里,急什么?”
“你!”袁顷悍大怒。
他自然知道师延煜在故意扣留他,只是谁都不明说,至少面子过得去。可如今肖折釉口中“囚禁”这二字戳到了袁顷悍的痛处。他师延煜算什么东西?居然将他囚禁在这里!“好,本将军倒是想看看你要耍什么花招!”他再看向肖折釉的时候,逐渐冷静了些,他耐着性子坐在一旁的太师椅里审视着肖折釉。袁顷悍一边审视着肖折釉,一边心思飞转,寻思肖折釉之前说的话,也
在寻思肖折釉此行目的。
肖折釉等茶水稍微凉了些,小小的抿了一口。她将茶盏放下,看向袁顷悍。
“终于肯开口了?”袁顷悍问。
“昌隆帝驾崩之前知道自己没有皇子,曾动过从几位公主中挑选一位立为女帝的心思。”肖折釉说。
“胡说!”
肖折釉笑着望向袁顷悍:“前朝与邻国又不是没有先例,昌隆帝为何不可如此?再言,他没有皇子,在挑一公主立女帝与将皇位送给外人相比,将军觉得他会如何选择呢?”
袁顷悍眸光闪动,显然是被肖折釉的话震住。可他跟着定元帝打天下的时候才十七八岁,根本没机会接触当时的昌隆帝,哪里知道昌隆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何况圣心本就难以揣摩……
肖折釉将袁顷悍的表情收进眼里,继续慢悠悠地说:“昌隆帝一共有六位公主,将军觉得他会将皇位留给哪位公主呢?”
袁顷悍的思路不由被肖折釉牵着走,他努力去回忆昌隆帝的几个女儿。第一个浮现在袁顷悍脑海中的便是一袭红妆回眸扫视的盛令澜。“只能是皇后所出的六公主。六公主不仅为皇后所出、原太子的胞姐,其本人及笄时已有卓绝才学,甚至匿名参加过科举夺得探花之位。相传昌隆帝曾让她批阅过奏折,昌隆帝身体不适,她也曾搀扶昌隆帝
上早朝,是唯一一位听早朝、参与政事的公主。更何况,她是昌隆帝最宠爱的小公主……”
肖折釉从别人口中听见前世的自己,心中怅然。她的思绪不由回到了那个红墙围起的宫殿,那个芍药铺满地的浮梨宫。
“可是盛令澜已经死了!”
肖折釉的思绪被袁顷悍这一喊给喊了回来。她慢慢勾起嘴角:“将军可认识这个?”
袁顷悍盯着肖折釉手中的公主令,冷声道:“宫中公主但凡到了十岁都会去太庙请封,所以每个公主手中都会有这样一块公主令,有何稀奇?”
肖折釉摇了摇手中的公主令,但笑不语。
袁顷悍不由更加仔细地看了看。
“以朔?”袁顷悍努力回忆了一下,“以朔……这是盛令澜的封号!这块公主令是盛令澜的!”
肖折釉眼中堆着一抹让人看不透的深意,含笑轻声问:“盛令澜真的死了吗?”
袁顷悍大惊,他猛地站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肖折釉但笑不语。
“本将军在问你话!”袁顷悍冲过去,一下子掐住肖折釉的脖子。
肖折釉毫不慌张,脸上仍旧挂着那一抹淡定从容的笑。她知道袁顷悍是不会下手的。
袁顷悍却皱了眉。
他掐着肖折釉脖子的手碰到了那枚坠在肖折釉锁骨之间的白玉扳指。袁顷悍捏住那个扳指,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肖折釉凑近他一些,说话时,轻轻的气息拂到袁顷悍的脸上。
她说:“如果我告诉将军盛令澜并没有死,只是被沈不覆藏了起来呢?”
肖折釉的话在袁顷悍的脑中一下子炸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做什么?”袁顷悍手中力道没掌握好,系在肖折釉脖子上的那枚白玉扳指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肖折釉抬眼,望向门外,看见盛令洪正往这边走来。她的嘴角不由划过一抹几乎不易觉察的笑:“还请将军帮我捡起来。”
“什么?”袁顷悍哪里干过给女人捡东西的事情?
肖折釉对视上袁顷悍的眼睛。
袁顷悍忍了。
他弯下腰,将掉在肖折釉脚边的白玉扳指捡起来递给肖折釉。肖折釉伸手接过来,染着鲜红丹蔻的指尖儿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轻轻擦过袁顷悍粗糙的手背。
袁顷悍愣了一下。
肖折釉说:“将军好像有些事情没想通,要不然你先仔细想一想,有什么事情咱们明日再说?”
袁顷悍大怒,觉得自己被玩弄了,更何况他迫切地想到知道肖折釉的目的。他刚要说话,身后传来盛令洪温柔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事情,还要明日再说?”
“跟你没关系!”袁顷悍不耐烦地说。
盛令洪的脸上原本是挂着端庄的笑的,听了袁顷悍的话,脸上的表情有点没绷住。
袁顷悍稍微冷静了一点。
肖折釉提着裙子,迎上盛令洪,笑着说:“夫人,您醒过来了?刚刚去你那里的时候院子里的丫鬟说你还睡着呢。”
盛令洪勉强笑了一下,才说:“是睡得久了些。”
肖折釉仿佛没有看见袁顷悍和盛令洪的脸色都不好,笑着说:“夫人,咱们去你那里吧。昨儿不是约好了今日要一起给小公子做小衣服吗?”
盛令洪看了一眼肖折釉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肖折釉的指尖上的鲜红丹蔻实在显眼。盛令洪不禁想到这只手刚刚碰袁顷悍手背的那一刹那。
盛令洪的声音不由有些发冷,说:“本宫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处理,改日再说吧。”
“这样啊……”肖折釉眉眼之间露出惋惜的神色来,她做出后知后觉地发现盛令洪的脸色不太对劲的样子,她脸色尴尬,讪讪向后退了两步,畏惧地说:“那民妇先告退了……”
“嗯。”盛令洪趾高气扬地点了下头。
肖折釉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肖折釉走了以后,盛令洪冷着脸阴阳怪气地说:“没想到将军好这一口!”
“你在胡说些什么?”袁顷悍本来就因为肖折釉说的那些话心里乱成一团麻,哪里还有心思去管盛令洪的想法。
“呵……”盛令洪讥笑了一声,“她不过是嫁过人的女人,你若是不嫌失了身份,告诉本宫一声,本宫给你做主,抬进房就是了,何必学那些浪荡子搞偷偷摸摸的那一套!”
“盛令洪,你不要胡思乱想!”
“哦?我胡思乱想?那你倒是告诉本宫,她来找你私下见面是为了何事?还将所有下人都遣了下去……啧啧……”
“和你解释不清!”
“怎么就解释不清了?”盛令洪追问。
袁顷悍看向盛令洪,目光落在盛令洪的肚子上,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在斗南寺中,止楼大师说过的话。
“帝王之相”这四个字仿若有魔力一般。盛令洪以为袁顷悍最终没相信止楼大师的话,不会再对这个孩子动手。其实不然,袁顷悍如今被师延煜囚禁在这里,他只要仔细一想,就能想明白师延煜一定是知道了那道签文之事。所以,倘若袁顷悍此
时真的对盛令洪肚子里的孩子下手,那就坐实了他有反意的事实。到时候,师延煜恐不会留他。
所以袁顷悍只能按兵不动,可是止楼大师的话仿若梦魇一样缠了他三个月。
三个月了,盛令洪的肚子也跟着一天天变大,如今已经快七个月了……
盛令洪的肚子一天天变大,盛令洪逐渐松了口气,以为袁顷悍不会再动堕胎的想法,可是袁顷悍心里却越来越烦躁!
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当日从斗南寺下来的时候,袁顷悍就想将这个孩子堕掉。他缺儿子吗?不,袁顷悍已经有两个庶子了。更何况,孩子没了以后还可以再生……
“你给本宫说话啊!装什么哑巴!”盛令洪怒道。
袁顷悍看向盛令洪,忽然问:“你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盛令洪古怪地看了袁顷悍一眼。
袁顷悍没解释。
盛令洪想了一下,说:“你指哪方面?从政自然比定元帝强百倍。至于其他的……”
盛令洪嫌恶地皱了下眉:“偏心的糟老头,永远只偏心盛令澜那个死丫头!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通通都给她!”
袁顷悍瞳仁缩了缩。
“这样啊……”袁顷悍长长舒了口气,他重新看向盛令洪的时候眼中怒气散去,由笑意替代。他抬手轻轻抚摸着盛令洪的脸颊,放低了声音,柔声问:“洪儿,你想不想做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袁顷悍的另一只手轻轻抚上盛令洪鼓起的孕肚。
盛令洪眼中前一刻的茫然散去,立刻惊醒。她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袁顷悍的脸上,怒道:“你休想动本宫的孩子!”
袁顷悍被盛令洪这一巴掌打偏了脸,他转过头来望向盛令洪走远的背影。盛令洪总是那样趾高气昂的,可是如今她怀着近七个月的身孕,身形臃肿,需要别人搀扶才能前行。
袁顷悍眸中多了几分犹豫。
肖折釉踏出袁顷悍的院子,她的眼中流露出成足在胸的冷笑。
不枉她故意拖延时间,盛令洪这个人生性多疑,得到肖折釉来找袁顷悍的消息之后,她是一定会过来。不过盛令洪这个人高傲爱端着架子,自然不会来得太早。还好,肖折釉将时间掐得刚刚好。
不枉她故意始终面朝一个方向,这样就可以在惹怒袁顷悍之后,让袁顷悍背对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盛令洪。盛令洪就看不清袁顷悍脸上的表情。
当然了,肖折釉去找袁顷悍并不是为了让盛令洪误会、发怒。甚至,让盛令洪心里不痛快不过是顺手之举罢了。肖折釉捏了一下袖口,那里面放着的是她的公主令。她要好好筹谋接下来的事情了。转世之后,她曾想以肖折釉的身份平平淡淡地度过悠闲一生。可是当她重新以“本宫”自称,当她重新拾起盛令澜这个身
份的时候,她要做的事情就不仅仅是为了女儿报仇了。
肖折釉缓步往回走,每一步仿若丈量过,稳稳当当。隔了一世,盛令澜与肖折釉逐渐重叠,彻底变成了一个人。
偏院里几个丫鬟在扫洒,奶娘和绿果儿在闲聊。见肖折釉回来,几个下人都站直身子行礼。
“小少爷还没醒过来?”肖折釉问。
奶娘急忙回话:“是呢,奴婢一刻钟之前还进去看了,小少爷还在睡着呢。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奴婢把小少爷叫醒?”
“不用了,你下去歇着罢。”肖折釉径直进了屋。
不弃的确睡着。
肖折釉在床边坐下,给他掖了掖被角。不弃今天睡得的确有点多了。想了想,肖折釉还是把他喊了起来,免得他睡太多夜里不安分。
“不弃,不睡了。”肖折釉把不弃抱起来。
不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他耷拉着小脑袋在肖折釉的胸口,没精打采的。
肖折釉有些疑惑。她摸了摸不弃的额头,并没有发烧。不弃的样子也的确不像是病了,而像是累了。之前每一次奶娘或者绿果儿带着不弃玩得太久,他玩累了就是这个样子。
不弃还有什么时候会累成这样呢?还有他来的时候……
肖折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紧闭的窗户。
这几个月,沈不覆过来看不弃的时候,肖折釉虽并不是每一次都知道,但的确大多数都是有数的。她用心对不弃,不弃的反应骗不了人。
可是沈不覆已经三个月没有过来了。他又来了?
“咿呀咿呀哼哼唔……”不弃又在肖折釉的怀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了。
肖折釉收起心思,目光温柔地望着他。她听奶娘说不弃这个样子有点想要说话的样子,可是他现在才七个月多一点,哪能那么早。
“不弃怎么了?是饿了吗?还是想出去玩?”肖折釉问。
不弃“唔唔唔”了一阵,没理肖折釉,转过头望着窗户的方向,一双小小的胳膊还朝着窗户的方向伸去。就像……
就像他每次被奶娘抱着的时候朝肖折釉伸出小胳膊要抱抱的样子。
肖折釉一怔,又一次看向窗户的方向。
“啊……啊……爹……爹!”
肖折釉惊愕地收回目光看向怀里的不弃。小家伙对肖折釉的脸色浑然不觉,还不停地朝着窗户的方向伸出小胳膊。
他的眼圈红红的,有点想哭的样子。
肖折釉深吸一口气,把不弃的小身子扳过来,朝着他的屁股使劲儿拍了两巴掌!
“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养你这么久,居然先会叫爹!”
不弃“哇”地一声哭出来。
肖折釉委屈,他也好委屈呀。他怎么有那么个不负责任的爹,只带着他出去玩一会儿就把他送回来了。他睡着前爹还躺在他身侧的!可是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爹爹就不见了……
“呜呜呜……”不弃委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