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茶水奉上时,众人眼珠转动一番观察,心中便有了分晓。
其他人是什么都没加的清茶,唯有江钧和太子两盏另置佐料。
太子茶中加了枣姜,江钧那杯加料更复杂,显然是烹过多次,经验娴熟。
“诸位请用。”
玉桑奉完茶,乖乖坐在江钧身后。
稷旻看着茶盏里飘着的几粒枣姜,眸色无声柔和,提盏浅呷。
韩唯的目光从玉桑身上收回,到底没喝那茶,而是再起话头:“江太傅……”
江钧仿佛早有所料,竖手作阻,根本不给韩唯发声机会,侧首问玉桑:“方才,老夫与诸位大人谈及泗河下游改道一事,讨论结果以为,因泗河或可向东开凿新渠连贯南北,以免下游淤积导致漕运阻碍,你如何看?”
玉桑愣了一下。
这种事,祖父为何与她商量?
然江钧已开口,一双双眼睛都看过来,她若不答,岂不是下祖父脸面?
这可不行!
饶是猜测祖父与韩唯生了不快,但玉桑一时之间还真品不出这个问题哪里针对韩唯。
难道是韩唯故意出题刁难?又或是撺掇意见分歧?
可稷旻坐镇与此,他能讨什么好?
玉桑脑瓜飞速旋转,最后拿定主意——中肯些,事实什么样就怎么说。
最好不要含着什么袒护的意味。
是以,玉桑端正坐好,小腰板绷得直直的:“孙儿记得,泗河上游道窄湍急,下游道宽平缓,又因曾发山崩,以致泥沙冲至下游而未能散去,致使淤积。”
“若要清理,消耗人力物力不说,还未必能持久,需要长久治理维护,是个无底洞。”
“泗河依山而下,若如祖父所说向东凿渠引流变道,就当地气候与地势而言,怕是要等到雨季涨水,新渠方可使用,换言之,一旦水位不及流速不够,新渠便是无用状态,而雨季行船,亦有诸多不便。孙儿以为,此法应当再斟酌考量。”
玉桑张口就来,旁听官员怔愣片刻,当即招手唤人取来舆图——江古林的游记于诸司传阅后,诸司亦根据职内所需绘制了属于自己的地图,比以往精准许多。
一根根手指于图上游走,对照她所言地势,河流与气候特点,竟无错漏。
其实凿新渠根本是他们刚刚私下议论,尚未言明的。
没想江钧看似不闻不问,实则下头什么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更为难得的是,他不指名道姓,以全员之名道出此策,连自己也含在里面,此番被一个小娘子否定,倒是间接维护了其他人颜面。
侍郎吴天海啧啧称奇:“江娘子聪慧,不愧为太傅之孙。”
此言一出,下头人跟着符合。
稷旻喝着自己的暖身茶,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玉桑瞄一眼沉默不语的韩唯,当即谦虚起来:“诸位大人谬赞,小女子担不起。只是当日为圣人献礼时,曾反反复复琢磨过父亲的游记,所思所言不过是按父亲书中所记来判断,治漕不比科考,不是纸上论英雄,要如何决断,非得实地走过才能确定。”
“也许这并不是最好的法子,但可能走过一圈才发现,这是诸多不好的法子里最好的一个,不得不用。”
玉桑一番找补,让提出此计的几位大人心中舒坦许多,看她也越来越顺眼。
也难怪,她能想出那样的贺礼,怕是游记原本都翻起毛了,能不熟悉吗?
且那日玉桑献出的贺礼,是经过仔细加工的成品,若解读透彻呈上,自然简单详尽。
但就原本而言,很多地方都需要推敲和前后对照翻查才能得出结论,于外人而言效率自然底下。
江钧忽而朗笑起来,望向韩唯:“韩大人博学多闻,对漕运一事偶有涉猎,但小儿却是一生都扑在足下江山之上,今朝治漕,也少不得参详游记,敢问韩大人又熟知多少?即便熟知,比之孙儿玉娘,又是谁强谁弱?”
玉桑心里一咯噔,忽然明白了什么。
韩唯被拿来与一个小女子作比,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然江钧又道:“老夫脾气不好,府中子孙之中,唯孙儿玉娘稍稍得心,知老夫喜恶;韩大人固然诚心,但既是副手,与其用韩大人这样不可折辱的贵人,老夫何不用一个事事都能照料帮衬的小孙儿呢,况且,她还是本会走会说的活游记。”
“其实,老夫原本就有这个想法,只是碍于玉娘是女儿身,一直压着未提,多亏韩大人向圣人提了,才叫老夫晓得圣人也觉得老夫应该有一个得心的副手,既是如此,老夫今日便去圣人跟前请这个恩典,让玉娘做老夫的副手。不知这个答案,韩大人满意否?”
江钧这番话,竟让诸人忍不住想认同。
不错,除开江玉桑是个小娘子之外,其他地方她都最合适。
譬如她能镇得住江钧,一副好脾气一把好嗓子,什么僵局化不开?
又譬如她真的对游记内容格外详熟,连舆图也如印烙于心般。
若有她在,往后他们想查看什么,问一句就都知道了。
多么省事!
旁人是认可了,玉桑却是实实在在愣住了。
所以,韩唯今日来,竟是来给祖父当副手的?
而她,因为一时嘴快,又抢了韩唯的出头之机?
现在说自己不行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