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铁蹄之下,八国安有完卵?
这句老话,不曾经历过那场狼烟战火的人,未必会当真。
北凉三十万铁骑精且雄,未见其面先闻其声,官道上马踏如雷鸣,一次次踩踏地面,整齐得让人心颤,紧接着可以望见道路尽头一杆徐字王旗逐渐升起,简简单单一个徐字,铁画银钩,传闻出自一名女子之手。当靖安王妃裴南苇终于望见当头两位黑甲重骑,竟是紧张得呼吸都下意识放缓,襄樊城,靖安王赵衡拥有一支战力相当优秀的亲卫骑兵,在帝国中部腹地堪称横扫诸军,当裴南苇在广陵江看到数千背魁骑兵的冲锋,曾以为天下骑卒悍勇,已是顶点。
这时候裴南苇才知道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佩刀控弩的凤字营属于北凉轻骑,眼下高马披重甲的骑兵却是北凉军中真正意义上的铁骑,装备精良冠绝王朝,骑卒战斗素养更是首屈一指,战马踏蹄,马背上的骑卒随之起伏,手中长枪倾斜角度竟是丝毫不变,距离世子殿下马队五十步距离,几乎同一时间马停人静,没有任何杂音,两骑穿梭而出,其中一名武将极为神武俊逸,白马银枪,翻身下马,行云流水。另外一名则让裴南苇想起了广陵赵毅赵骠父子,下马动作便没了任何美感,可以说是滚落下马,抢在白马武将前头,带着哭腔踉跄奔跑,一左一右,双脚踩出的尘土貌似不输给战马。
裴南苇与慕容姐弟瞬间脸色微白,世间女子,少有不憎恶畏惧眼前肥胖男子的,号称谈褚色变,连裴南苇都没能免俗,若是在襄樊城靖安王府,她自然从容,可到了北凉境内,孤苦伶仃的裴南苇实在没这份底气和硬气,但接下来那名早该去地狱挨千刀万剐下油锅的胖子,让裴南苇深刻理解到什么叫没羞没臊的阿谀谄媚,离世子殿下还有五六步距离,整个身躯轰然就扑在地上,抱住徐凤年的大腿,一脸眼泪鼻涕含糊不清,“殿下终于回来了,禄球儿该死啊,广陵江边上没能陪在殿下身边,要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禄球儿怎么活啊禄球儿听到这事后,连夜就去大将军那边跪求一枚虎符,恨不得亲率两万骑兵从凉州杀到广陵,把那对父子的卵蛋割下来给油炸了。到时候广陵王府妃子娘们无数,先由殿下挑,好的都挑走暖床,差的留给禄球儿几个就行。”
裴南苇尚好,还能故作镇定。慕容梧竹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躲在慕容桐皇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怯生生生怕那尊凶神恶煞前一刻坐地哭嚎,下一刻便站起身狞笑着朝她饿虎扑羊。她与靖安王妃所想不同,裴王妃到底是王朝内实权藩王的正王妃,虽说也忌惮褚禄山的声名狼藉,但更注重北凉铁骑的真实战力以及褚禄山背后的故事,慕容梧竹哪会多想褚禄山的官职以及春秋中的战功,她现在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胖子都缺斤少两。徐凤年揉了揉褚禄山脸颊,无奈道:“好啦好啦,都是自己人,你这装孙子给谁看呢,警告你,本世子现在对三百斤以上的稳重男子十分没好感,你再腻歪试试看?”
很多时候被人遗忘千武牛将军身份的褚禄山幽怨地挣扎起身,世子殿下脸上挂着笑容,有意无意搀扶了一把。褚胖子依旧在那里自顾自嘟囔,徐凤年转头看到意料之外的白熊袁左宗,轻声道:“幸苦袁二哥了。”
喜好拿敌人头颅当酒碗的袁左宗眯眼摇头道:“末将职责所在,殿下无须上心。”
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措辞有些生硬,素来不苟言笑的袁左宗破天荒微笑打趣道:“殿下一声袁二哥,袁左宗这几百里路走得舒坦。”
徐凤年让舒羞把马让出来,在官道上与褚禄山并驾齐驱。命数远比吕钱塘要好的舒大娘只得去充当马夫,她自打出了广陵,就没有一宿睡踏实过,直到现在才心安。到了北凉,你便是条蛟龙都得乖乖把头颅低下去,而且对北凉而言,从来没有过江龙的说法,到了这里,只有过江虫。归途中她从世子殿下那里得到一个隐蔽消息,襄樊城内被赵珣金屋藏娇的女子已经暴毙,这是否意味着她可以取而代之?世子殿下话有留白,她不敢妄自揣测。
两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紧随其后,其中一辆由梧桐苑大丫鬟青鸟执鞭驱马,她望着世子殿下的背影,咬紧嘴唇,缓缓低下眼角。官道上最前头三骑,世子殿下居中,两位北凉王义子左右护驾,皆是在春秋中以最结实军功扬名的正三品武将,袁左宗威名虽不如陈芝豹那般名震离阳北莽两大王朝,但比较宁峨眉典雄畜这几位让北莽咬牙切齿的北凉青壮派将军,仍是稳压一头,再者袁左宗马战步战皆是帝国内公认的超一流武将,仅凭这一点,北凉军便有“袁白熊”拥簇无数。
离三人稍近的北凉铁骑纵马疾驰之余,都目不转睛望向那位世子殿下,以往所见所闻,不过是殿下在境内与其他公子哥争风吃醋抢女人,上次三年游历也不曾传出什么风声,他们也就只当是殿下去祸害别地儿的姑娘了,可这趟出行陆续有消息传回北凉,让整个北凉都惊吓得不行,襄樊城外单骑双刀对上了靖安王赵衡,阵前把一名武将当着藩王的面给当场捅死,谁信?后来再听说不知如何成了殿下扈从的老剑神李淳罡,在剑州徽山借剑无数,龙虎山天师府恼羞成怒要老剑神归还,世子殿下说了一句还个屁,这桩美谈倒是有不少人深信不疑,这才是殿下的风范,说起这个,感到荒唐的同时,倒也十分解气。至于最近疯传的广陵江畔李淳罡剑斩两千六百骑,没有几人信以为真,但世子殿下那句要教广陵满城尽挂北凉刀,几乎所有听众都要拍案惊奇,叫一声好这段时日,因为这句话,北凉特产绿蚁酒可是卖得几乎要断货了。
北凉百姓喝酒助兴,不亦乐乎,大街小巷的酒楼酒肆生意火爆,原本对那位世子殿下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都烟消云散,一些生意头脑极好的说书先生,东拼西凑南打听北收集地杜撰出更多精彩事迹,只要是谈论世子殿下这趟游历的,就能赢得满堂喝彩,往常平日里说书口沫耗费好几斤,额外打赏撑死不过几颗铜板,如今每日都能到手好些碎银子,对那位素未蒙面的世子殿下便更是不遗余力去吹捧夸赞。起先士子书生们都嗤之以鼻,可扛不住身边所有人众口一词,开始将信将疑,最后见大势所趋,不得已只好跟着起哄。
但是,北凉军却异常地保持沉默。
慕容梧竹放下帘子,自言自语道:“原来褚禄山这样的大魔头,也会怕殿下呀。”
慕容桐皇冷笑道:“这褚禄山只是怕那位功劳大到没办法赏赐的北凉王而已。”
慕容梧竹皱了皱眉头,不习惯反驳弟弟的她放低声音说道:“可我觉得褚禄山其实有些怕殿下的。”
慕容桐皇犹豫了一下,陷入沉思。
入凉州城前,世子殿下坐回了马车,与裴南苇同乘一车。
裴王妃掀开车帘一角,透过缝隙看到指指点点的夹道百姓,讥笑道:“殿下还会害羞?翻山越岭三千里,终于把恶名变成美名,不正是世子殿下这次出行的本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