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聚集,碧蓝的天蒙上一层灰雾,清透的海水逐渐浑浊。
“盛霈,是不是要下雨了?”
山岚合上书,往盛霈身边靠。
盛霈神情自然,轻“嗯”了声,说:“去船舱里躲着,扶稳了。这船太低,浪头打上来别怕,一会儿就好。”
山岚依言躲进船舱里。
说是船舱,不过是木板搭成的几块板,坐在里面一回头,就能看见船尾的盛霈。
他偶尔会抬眸看天,眉眼间不见轻松。
又是一个浪头打过来,船剧烈地晃了一下。
“扶稳!”
沉沉的男声响起。
话音刚落,视线霎时旋转晃动,身体失去重心,天旋地转间,这木船似乎要被海水吞噬了。
山岚闭上眼,扶着木板,像铁块一样的海水灌进来,重重地砸在她身上,转眼就湿透了,在这炎夏倒是挺凉快,这下她能理解为什么以前渔民下海作业都不穿衣服了。
等船又平稳下来,山岚一抹脸上咸滋滋的海水,看向盛霈。
他的模样倒是依旧俊朗,寸头上沾了水,一晃就洒落,短袖贴着底下起伏的肌理,若隐若现,倒是显得有点儿勾人,她没往下看。
“盛霈,你为什么总是看天?”
这样危险的境地下,山岚也不掩她的好奇。
盛霈只敢看她一眼,视线停在颈部往上,耐着性子解释:“南海水体清澈,群岛由白沙和珊瑚礁构成,光线好的时候,云层会映出闪光点,那些闪光点在的方向就是岛屿或珊瑚礁。上次带那个船长去的鱼点,是我偶然遇见的,大批量鱼群游过的时候,云层上不但有闪光点,还有鳞波。”注[1]
“这些都是渔民们留下来的经验。我找‘更路薄’的这三年,见过很多老渔民,这些都是他们祖上流传下来的经验。”
山岚凝神思索片刻,又问:“现在没有阳光,你在看什么?”
盛霈眸光微顿,定定地看向山岚,半晌,忽然说:“你坐到我身边来,不管发生什么,记得抓住我,把我当成你那两天在海上抓住的木板。”
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来得极突然,在天气预报之外。
山岚探身刚出船舱,暴雨便兜头而下,她迎着暴雨,垂眸看向横在眼前的这一截手臂,雨滴顺着起伏的臂肌滑落,瞧着紧实而有力,和脆弱易散的木板完全不同。
她探手,如握刀一般。
握住了这一截钢铁。
暴烈的海风中夹杂着热腾腾的雨,山岚躲在帽子下,觉得自己有点儿傻,船舱呆的好好的,偏偏出来淋雨,也不知道她的帽子会不会被雨淋坏。
这么想着,她拔下簪子,湿淋淋的长发散落,霎时被卷入风里,她也不管,把簪子塞进了脚踝处。
暴雨中,海水像玻璃球坠在地上,噼里啪啦,玻璃碎了一地。
盛霈掌着船,在海面翻滚,黑眸却晶亮,像是少年时,在暴雨时狂奔进跑道,黑发飞扬,昂着头,高挺着胸膛,飞速去迎接那未知的世界,从来都无所畏惧。
这样澎湃的心情中。
他喊她的名字:“招儿。”
隔着雨声,他的声音略显低沉。
山岚微仰起脑袋,抬起帽檐看他,视线中,男人的轮廓在雾蒙蒙的海面上清晰而锋利,像一柄刚开了刃的刀。
“嗯?”
她轻声问。
盛霈牵唇笑起来,说:“和我说说话,说什么都行。”
山岚不是会聊天的性格,她认真想了想,说:“我和你说说一把刀是怎么铸成的吧,你想听吗?”
盛霈侧头,黑眸对上她清亮的眼。
山岚大抵是他见过的,最不通世俗的人,她的一生似乎都系于刀上,铸就它,把控它,七情六欲都因它而起。
他们囿于这尘世,陷于爱恨嗔痴。
只有她,立于顶峰,山止川行。
她是一柄孤刀。
盛霈想。
“想听。”
他笑着移开视线。
雨声狂烈,渔船摇晃。
山岚怕盛霈听不清,俯身凑近,一字一句说的缓慢:“我们铸刀,从选材料开始,各种铁料混在一起,选完材料,将它们加入钢炉内加热,铁房总是很热,我习惯了,总是穿长袖,这里比铁房还热,盛霈,你也适合打铁。”
“然后将滚烫的钢块夹出来,捶打开,再折叠成你想要的形状,反复锻叠,刀身会逐渐变得细腻、均匀,锻打方式的不同,打出来的花纹也不同。我和你说过,我去高原看过藏刀,那把刀是彩虹纹的,亮澄澄的,特别漂亮。还有其他的纹路,比如我那把刀上的冰裂纹,还有流水、松针等纹理……”
“盛霈,你知道最重要的工序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