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良有兵,圣人动不了他,只能牵制郑程,裴淮到底是个人,这种局势下还能给自己博出一条出路,祭酒的位子虽不高,可翰林学士是位同内相!咱们的太平日子从他下船就结束了,酬梦,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郑家与罗家已经是成不了了,他对你也甚是满意,而你为何这么大张旗鼓的要那罗易宵住在咱们府上,他裴淮跟罗家是什么关系,你想帮他,我只怕你引火烧身!”
酬梦听狄舒语气愈发严厉,忙在他脚边跪了下来,“阿翁,易宵待我真诚,我也本无心利用他,更无心害他,况且我们已是退无可退了,若此时不表态,难道再由着他们劫了我逼您么?”
狄舒让酬梦起来,在自己身边坐下,叹道:“痴儿!我这条老命还能撑个几年?可你呢?若有一天出了事,无论裴淮还是罗易宵,哪个能救你?”
这话问得酬梦鼻子发酸,一汪热泪堵着眼睛,她抽噎道:“我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救我……那您又为何不退干净,今儿又去巡了营,为何还留着那支卫在手上?您也知道您不过是他们互相制衡的一环,在这座城里若没了利用价值反而更危险,我实在不愿您再为我的将来这么殚竭虑了,酬梦打从心眼里厌恶这一切,可是又逃不开,阿翁,我——”
狄舒用手给她拭了两颊的泪,这几日天干,他手上又有些皲裂,又怕搓疼了酬梦的嫩脸,“是阿翁不中用,若早知如此,我断然不会让你回来,什么爵位,什么狄家,不过是阿翁当日害怕晚景凄凉,是阿翁太自私了,酬梦,你的命不该这样。”
“阿翁,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您看透了,我、我看不起这样虚伪算计的自己,不想在您面前丢人,可、可是我心里有数,您别厌恶我,酬梦并无坏心。”
狄舒的声音干涩,“你以为战场上只有刀光剑影么?手里握着将士的性命,头上顶着天子的责令,那是人过的日子?尽忠尽忠,算计算计,反而把自己算计进去了,要没你,阿翁这辈子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你不过为了我,阿翁怎会厌恶你啊!我只怕你被人利用了,你才几岁,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心眼子多得能把心钻空了,能被你算计了去?你老实说,裴淮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
酬梦擦了擦泪,她哭红了眼睛,眼神不再清澈,盛满了无奈与委屈,酬梦道:“没有关系,他与我能有什么关系呢?连我也不似幼时单纯了,自然也不指望他能单纯,就像您说的,他既能搏出来,就不能轻松把自己撇干净,这水越浑,咱们才越安全不是么?”
狄舒最怕她犯傻,对那裴淮生了心思,听了她的话又微微松了口气,“酬梦,别犯傻,也别发愁,阿翁就算把这天给你戳个洞,也不会让他塌了砸着你,别哭,你乐呵呵的阿翁才瞧着欢喜。”
酬梦听了这话却更觉口内苦涩,伏在狄舒腿上抽泣。这十年,头顶那片云始终在变着形状,不变的只有这城中的算计和猜测,酬梦的喜怒哀乐,不过就如那月相一般,适时而生,偶有乌云掩月,她反倒觉得痛快。
她把这些写给裴淮,她信他,酬梦把他看成是自己的出口,可是他回来了,他又成了这洛阳城中不自由的一份子,酬梦哭自己,更哭他。这样的日子她不想要,可她怕死,人血的温度与半挂的头颅让她反胃,所以她不得不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