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稷神色微凝,心中的感受有些奇妙。
数月以来,他的那些梦、他偶尔所见的幻境,被他视作冥冥之中的神助。却没想到那日扎尔齐出乎意料的前来觐见是因为她,她忽而变得也像他的“神助”。
“数你聪明。”他颔首而笑,遂拍一拍扎尔齐的肩头:“也快晌午了,走,我们让船停下,钓一会儿鱼。”
“好!”扎尔齐爽快应下。
此番他之所以请旨随驾,是因父王仰慕大恒江南已久,想让他来瞧瞧这鱼米之乡有没有什么独到之处可让他们莫格学上一学。
在扎尔齐看来,这“学”是不太容易的,毕竟江南乃是水乡,而莫格以大漠戈壁为主。可这一路走下来的风土人情他也觉得喜欢,事事都愿试上一试,便觉此行不亏。
更何况……还有看进心里的美人。
扎尔齐随着楚稷向船舷边走去,却下意识地回头,又望了那袅袅婷婷正福身的身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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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之事顾鸾一窍不通,楚稷钓鱼也不非得让她服侍在侧,她便挑了个力气大些的宦官过去盯着。万一有大鱼上钩,能帮着拽上一把。
过了约莫两刻,张俊却寻到了她房里,跟她说:“快来,皇上传你过去。”
“哎。”顾鸾一应,就往前头的船舱去。这艘御船极大,单是供宫人所住的小船舱就有大大小小二十余间,天子下榻的舱室更是卧房、书房、厅堂一应俱全。
顾鸾迈进前厅,目光一落,就见一条近两尺长的大鱼正在地上蹦q。
“是鲢鱼?”她含笑拎裙,从鱼身边绕了过去,“鲢鱼好,刺少肉嫩。”
楚稷正净手,听言笑看过来:“是啊,一会儿烤了给你吃。鸾歌那边,让人送条小的过去给她。”
说话间已有宦官用抄子将于抄了走,约是要直接送去膳房。
“谢皇上。”顾鸾先福了身,又道,“奴婢也有条小的就行了,这么大哪里吃得完?”
说完,就见楚稷挑眉:“怎么,想饿着朕啊?朕不干!”
顾鸾一怔便明白了,这是又要一同用膳。
先前他们倒也一同用过膳,只是若说一起吃烤鱼,又似乎不太一样。
比起满桌摆得规整的御膳,烤鱼瞧着更“随意”了不少。纵使御膳房必定还会上许多凉菜搭在四周,也仍比先前少了许多正式。
顾鸾私心里自是更喜欢这样的相处,一时便也不拘什么礼数,福身就应下来。
二人于是一道去内室落座,约莫两刻工夫,烤鱼就端了上来。御膳房很会办差,见烤鱼够大,纵劈成两半,半条酱香半条麻辣。鱼下又压了许多配菜一同烤,各样适才混合的香味溢出来,一端进船舱就让人食指大动。
楚稷没让侍膳的宦官在旁边守着,径自执箸,先夹了块鱼送到顾鸾碟子里。顾鸾轻声道谢,夹起送进口中,就听他在旁边问:“如何?”
她品了品,笑说:“特别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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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倪玉鸾觉着自己快熬出头了。
那主动来找上她的宫女不愧和她一样都是想往上爬的人,果真有些门路。她不想深究那些门路是怎么来的,因为她自己走过,自知总会有些地方不干不净。
总之,好用便好。
过去的这两个月里,这宫女已为她弄来了许多用得上的东西。今天一点儿、明天一点儿,再借由那些“门路”送去该去的地方。
这些东西最终都是会到顾鸾房里的。其实若是可以,她现下便能动手取了顾鸾的性命,只可惜顾鸾好巧不巧地随驾去了南边,倒让她不得不再等一等,等到顾鸾回来。
但等等也好,她可以再做些准备,将一切做到万全。免得像那次下砒霜一样,眼看都得手了却因分量不够功亏一篑。
她可以等,为着后半生的有好日子可过,这短暂的等待是值得的。
为了送顾鸾归西,这等待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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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三日,船队在洛阳靠了岸。御驾亲临,地方官吏自然齐至恭迎。楚稷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半是因个中颇有几位姿态过于谄媚让人心生不适,半是因他早已对此地官场心存怀疑,不免添了几分严厉。
于是自码头到行馆的这一路虽并不远,楚稷还是将河南巡抚任文彦扣在了马车上,絮絮地问了些话。任文彦倒也能答上来大半,可碰上答不上来的几处就还是冒了冷汗,磕磕巴巴地谢罪,口道“微臣失职”。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行馆门口。楚稷不再发问,目光淡然扫过面前的任文彦,冷笑一声:“亏你日日都在洛阳城里。洛阳的许多事情,朕倒比你还熟!”
言毕他就下了马车,任文彦独自跪在车上又抹了把冷汗,忙也跟下车去,却不敢再贸然上前,只得在行馆前喊住顾鸾:“大姑姑,大姑姑!”
顾鸾驻足转过身,就看任文彦那张脸上汗水涌得跟刚经了场细雨似的。她其实大没必要帮他,只是人堵到了跟前,让她不得不帮他想了想。
顾鸾略作思量,就不痛不痒地宽慰道:“皇上颠簸了一路,不免烦躁一些,易生火气,大人别慌。”
跟着又语重心长地叮嘱:“大人若怕再触怒圣颜,便什么事都别贸然去做。皇上出巡,最不愿意瞧见的就是搅扰百姓,吃住上有所欠缺反倒不妨事,大人记着就好,别出差池。”
任文彦微怔,一时沉吟,顾鸾便转身进了行馆去了。
入了楚稷下榻的院子,她刚迈进卧房就见楚稷正一言不发地坐在茶榻上喝茶,端是气还没消。几名宫女正在衣柜前将衣裳收拾妥当,她走过去边帮忙边道:“皇上别生气。巡抚执掌一省,不免人多事忙,有些小事记不住也是有的,所以才需下头的知府、知县相助。若满省事宜他一人尽可料理,便也不需那么多官了。”
她这话原也有理,楚稷叹了口气,却摇头:“这话不错,可此地去年刚闹过水患,朕问他城中慈幼局有几所、病坊有几座,他竟答不上来。问他因水患离乡的流民还有几何,他也答得含糊。父母官不是这样做的。”
顾鸾顺着他的话想想,便也不再为任文彦多言了。
正好张俊打了帘进来:“皇上,户部巡官狄光誉求见。”
顾鸾便与左右道:“都先退下吧,东西放着,迟些再收拾便是。”
屋中各处忙碌的宫女们无声一福,就朝殿外退去。顾鸾也随着要往外退,因她知道这狄光誉乃是他下密旨遣出去的官员,比圣驾早几日离了京,一路微服而行走访各处,就为探听河南官场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