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不见,好不容易来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女人的声音嘶哑,带似有若无的笑意,在鱼干小脑袋上轻轻一点,“安流哥哥最会惹人生气。”
“……小十。”鱼干动了动鱼鳍,“我不知道这里的‘笼主’是你。”
女人凑近了看鱼干。
她没有眼睛,虽然有一张人类的脸庞,但鼻梁以上的部分被银白色长发紧紧罩实。鱼干记得,她也是“母亲”的失败作品。有人类的一半躯体,但仍旧不是让“母亲”满意的人类。
小十阻止鱼干拨开她的头发。在她的整个躯体之中,头发占据了一大半体积,长到脚底的浓密长发是银色的护甲,把她的头颅和下半身保护在护甲之中。
小十张开了口,她有非常漂亮、柔和的下半张脸,脖子以下一直到肚脐,覆盖了和樊醒相差无几的鳞片,鳞片上布满血红的细长鞭痕。粗细不一的鳞片远没有樊醒身上的那么规整,且是一种深邃的蓝黑色。
“樊醒也来了,我闻到了他的味道。”小十说,“我们都以为他和你没了,原来你俩在一起啊?”
鱼干一甩尾巴:“谁要跟他在一起!你不要侮辱人。”
小十压着它尾巴:“别骗我,安流。从他诞生那一天开始,你就最喜欢他,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
鱼干:“他用刀子扎我!”
小十:“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她手上力气稍重,鱼干尾巴像是被巨石压住,根本挣脱不开。“怎么这么可怜?”小十又说,“你还没拿回心脏?”
鱼干只答前面的一个问题:“简单来说,我被樊醒找出来了,我们为了躲避母亲,所以在‘鸟笼’里流浪。误打误撞,进了这里。”
小十:“哦?”
鱼干:“是真的!”
小十勾起一缕头发,用它挠鱼干的骨头:“那,深渊手记,在谁手上?”
余洲从地上坐起。他牢牢抓住自己的背包,推了推身边的樊醒。
他没想到樊醒会追着自己落下来。
樊醒追上余洲之后,把他抱在身前,本来是想飞出去的——他身上那四只手臂之中的两只,化作巨大的翅膀状骨骼,开始扇动。
但裂缝中有极强的拉力,樊醒没能与之抗衡,两人一直不停下坠。
不止坠落了多久,周围始终是一片漆黑,余洲眼看着头顶那一缝亮光渐渐消失,最后自己与樊醒被黑暗彻底包围。
“笼主是我的姐姐。”在风声中,樊醒的嘴唇贴上余洲耳朵,交换秘密般,“排行第十。”
小十没有名字。“母亲”制造的孩子中,能被她赐予名字的少之又少,安流和樊醒是特例,另外还有几个也是她喜欢的小东西,她愿意思考名字,让自己的孩子变得更为特别。
但其余没有资格得到名字的,便没有这个幸运了。
小十是安流喊开的,她和安流拥有同一类母亲:同样诞生于海豚的zǐ_gōng中,她比安流多了一些人的部件。
但她仍旧不是人。
“我知道为什么四时钟会出现在这里了。”樊醒保护着余洲,为他遮挡剧烈狂风,大声说,“四时钟是母亲给安流的玩具!那时候小十刚刚诞生,安流照顾她的时候,常常用四时钟逗她玩!”
被母亲驱逐时,小十选择了四时钟,这个安流遗留下的小玩具。
“那她不会伤害安流,也不会伤害你,对不对!”余洲大声问。
两人终于落地时,樊醒力竭,摇晃着瘫了下来。
地面闪动着幽微的光线。余洲仿佛身处无水的海底,他看见无数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小水母,晃动细长的鞭丝在空气中游动。淡蓝色的小灯盏,小眼球,小焰火。它们在起伏不平的地面上贴地游动,从余洲和樊醒的身体上飘摇而过。
“樊醒?”余洲又推了推樊醒,“你怎么样?”
樊醒抱着他的时候他已经发现,樊醒在微微颤抖。
收割者身上的黑雾切断和腐蚀了藤蔓。那是樊醒手臂化成的藤蔓,借着蓝色的微光,余洲看见樊醒手臂上除了鲜血般的鞭痕外,还有黑色的裂口。
“疼死了。”樊醒哼道。
余洲擦去他头脸的冷汗。忍着巨大疼痛落地,樊醒已经没了力气。他胸口胀痛,那颗原本不属于他的心脏仿佛就要爆炸一般,他连动弹都不敢。
“我先躺一会儿。”樊醒说。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烫,余洲摸到了。余洲把手心按在樊醒左胸,温度极高的皮肤瞬间把他手心烧疼。
余洲不知道樊醒怎样才能忍受这样的高温。
“我是怪物嘛。”樊醒自嘲。
余洲:“……对,怪物。”他从背包里掏出小半瓶水,小心滴到樊醒胸口,试图为他降低体表温度。
樊醒知道这没有用,是安流的心脏在抵抗自己这副躯体,身体与心脏还不能彻底融合,一旦有大动作,立刻出现不适反应。但余洲为他紧张,他在难忍的痛苦里能获得一种奇特平静。
“幸好你是怪物,”余洲说,“如果没有你,我们都完了。”
樊醒怔怔看余洲。
显出这副模样之后,樊醒的头发又变长了,黑发汗淋淋,衬得那张脸愈发因为疼痛而苍白。眼睛倒是精神的,看余洲时专注认真。
“……”他忽然乐了,“没错,幸好我是怪物。”
疼痛和不适似乎都能忍耐了,樊醒重重喘了一口气。
不是人也挺好。有生以来,他头一次这样思忖。
无论前后左右,怎么都望不到边,在这里只有无数游动的小水母,以及被樊醒拉下来的三个收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