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白雾中,冒出几个黑点时,姜姝便停止了嘴里的叨叨,屏住了呼吸。
她自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每回拿了韩凌的一点好处,无论是翻墙也好,替她打掩护也好,都会将人情一一还回去。
今儿虽是靠着自己的眼泪,骗来了这场烟雨,但姜姝知道,自己不过是耍了个滑头,实则是她理亏在先。
在知道他一贯挥金如土,喜欢逛花楼的前提下,她明知故犯,故意给了人家五百两。
有错就赎罪。
有恩就谢恩。
范伸刚挪了挪了身子,便被姜姝一把摁了回去,轻轻地却又极其豪迈干脆地道,“夫君坐着,我来。”
范伸看着她熟练地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银针,转头毫不犹豫地扑去了那烟云之间,眼尾又是不经意地一挑。
戏精的最高的境界,也不过如此。
抓人心。
让你明知道她是逢场作戏,却仍旧信了她的邪。
严二的身影及时地落在了船尾,范伸仰头,“看着她就好。”
憋了十几年,也不容易。
漫天的烟火掩盖了江面上的一场屠杀,两岸上看热闹的百姓,丝毫不知,清灵班的船只缓缓地靠拢,将那烟云挤在成了一条夹缝,姜姝才回来。
回来时有些气喘吁吁,一身几乎湿透。
见范伸一直盯着自己看,姜姝眼珠子一眨,丝毫不认输,轻声嘀咕了一句,“我没受伤。”
走近了范伸才看清楚,不仅是身上,脸上也溅了些许江水。
额前的发丝,几缕贴在了脸颊上。
范伸没同她掰扯,起身上前替她捻了那几根发丝,也没再留,握住了她的手腕,“回去。”
***
春杏在客栈内等得心急如焚。
一面盼着姜姝能早些回来,一面又祈祷范伸别回来那么早。
阁楼下的动静声传来时,春杏生怕是范伸,慌慌张张地打开门,抬头望去,便见到了对面手牵着手走来的两道人影。
怎么……一起回来了。
春杏一阵错愕,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姜姝,却见其一身湿透,一时也顾不着多想,赶紧让外间伺候的丫鬟备了热水。
这一折腾,已是半夜。
姜姝先躺在床上,范伸沐浴洗漱后掀开幔帐,见其已闭上了眼睛,动作轻缓地拉开褥子,刚躺下,身旁的人却突地侧过了身子。
范伸跟着侧目。
便见姜姝撑起了头,突地问道,“夫君,当初要是你真娶了个病秧子该怎么办。”
范伸眸子一顿。
姜姝便凑了过去,同他轻轻地道,“幸好,我这病是装出来的……”换成一般的姑娘,遇到今儿这涨势,恐怕早就吓死了。
以往这话她不敢说。
有了今夜,自己相当于立了一回功,或许是有那么几分邀功的心里,再也没了往日的顾忌。
也不怕拆开了说。
范伸没应她,沉默良久见她还没有睡下去,无奈地伸出手,手掌盖在了她的脸上,将其缓缓地摁在了枕头上,“睡觉。”
身旁再也没有声音。
闭眼前,范伸下意识地伸开了手掌。
那脸,真的只有巴掌大。
***
姜姝过了半夜,便很难入睡,睁着眼睛也不敢去吵他,过了一阵,感觉他应该已经睡着了,才轻轻地测过了头。
床前的灯盏,在他进来时已被他熄了。
此时只余了眸子里一抹稀薄的微光。
夜色朦胧。
那张脸眉稍如剑,鼻梁高挺,薄唇紧绷。
其实只要他不睁开眼睛,这张脸,还是挺好看的。
一睁开眼睛,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莫名让人生畏。
黑沉沉的眸子太深沉太锐利,似是装进了这世间所有的秘密,一眼望过来,能将人望个对穿,同时还能让你摸不透他的半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