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堂坐在轮椅上。
与其说“坐”,不如说喻堂是被人摆在了轮椅上面。他的姿势很生硬,弯曲的手臂离轮椅扶手还有一点距离,却像是不知道累似的,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喻堂睁着眼睛,那双眼睛里却连雾气都不见了。他的瞳孔隐约有些涣散,视线没有任何焦点,不论身边的人怎么碰他、同他说话,都没有反应。
像是个被废弃了的破旧木偶。
“把手机给他……”
隋驷的手有些抖,他停下车,把手机支在方向盘上:“他只听我的话,让我和他说话,我叫醒他。”
在家里,喻堂对他说的话还是有些反应的。
对喻堂来说,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喻堂会对他有反应,哪怕是畏惧闪躲,也总比这样木然的好。
聂驰依言把手机递过去。
隋驷盯着屏幕,哑声说:“喻堂?”
喻堂虚扶着扶手,僵硬地坐在轮椅上,目光依然在虚空里涣开。
“是我……喻堂,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隋驷说:“你配合医生,听医生的话,我这就过去。”
“你忘了吗?刚才咱们两个还在家里说话……你发病了,自己忽然跑了出去。”隋驷说,“是我不好,我该追上你,我不该让你走这么远。”
对着这样的喻堂,隋驷忽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好好和喻堂说话。
不是像镜头前那样佯装着哄他,不是和剧本里一样的温存亲近。隋驷的演技一向好,能骗过圈子里的狗仔记者,能唬弄过眼最毒的显微镜cp粉,可骗不过喻堂。
喻堂一直都知道什么是假的,一直都知道隋驷从不肯好好和他说哪怕一句话。
三年前,他们刚假结婚不久,喻堂年纪还轻,还没变成后来从容淡然的喻特助。喻堂替他拿下了个大项目,被工作室的人起着哄喝酒,那些人都闹得半醉了,又开起玩笑,让隋驷答应喻堂一件事。
喻堂也被灌了不少酒,他生性内向,醉了也不吵不闹,那双眼睛安静漆黑,被酒逼出一点水汽,小心地看着隋驷。
喻堂醉得很昏沉了,又好像很清醒。
他站在一众热热闹闹的起哄声里,从耳后红进衣领,含混着、很轻声地说,想和隋老师一起喝一次粥,想听隋老师和他说一句话。
……
隋驷用力阖了阖眼。
他不大记得当时自己说过什么了,只记得自己那时候满心都是对柯铭的愧疚,觉得喻堂这个得寸进尺的要求简直荒谬可耻。
这些年,他没和喻堂好好喝过一次粥,没好好说过一句话。
直到现在,他觉得愧对喻堂,又因为对w&p的合作不得不利用喻堂,他因为心虚忍不住烦躁,又因为所有事的微妙失控,被逼出连自己也没觉察的不安。
看着喻堂现在混沌木然的样子,隋驷忽然想起那天站在自己疾言厉色的训斥里,微微发着抖、脸色惨白的喻堂。
或许……就是从那天起,喻堂开始怕他。
隋驷抬手,隔着屏幕摸了摸喻堂苍白的眉眼。
“喻堂,我不凶你,你放心。”
隋驷离手机近了些,慢慢地说:“你忘了吗?在家里,我们还喝了粥……你很乖,是我喂的你。”
喻堂在他的话音里动了动。
轮椅上,喻堂忽然微微动了下,眉间蹙了蹙。
“你听见我的话了?”
隋驷心跳忽然微快,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有些连自己都没料到的惊喜,“我这就过去,别急,我——”
下一刻,喻堂忽然挣出了轮椅。
医生说过,这种强烈精神创伤下的应激障碍,随时可能会突然从木僵切换成冲动行为。
但他之前始终安静,这时候的动作太突然,身边的人依然没来得及反应,被吓了一跳,七手八脚慌忙去扶他。
喻堂被几双手扶着,身形僵硬地歪倒,挂在最近的聂驰臂间。
聂驰的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画面有些混乱,却因为离得太近,格外清晰。
……
喻堂的目光仍然是不聚焦的,他神色一片苍白木然,分明没有情绪。
但这具身体有。
面对隋驷突如其来的深情温柔,像是无法抗拒身体被激起的生理反应,喻堂肩背僵直,吐得昏天暗地,眼尾被激出一片惹眼的红。
作者有话要说:
喻堂:听吐了.jpg
第十六章
喻堂被送进了医院,考虑到可能造成的负面刺激,隋驷没有被允许和患者见面。
救护车对接的是家公立医院,医生公事公办,劝阻住了没有陪护证的患者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