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吃惊的是,清梨自那之后停掉了避孕药物,开始积极备孕。
佟妃重新翻身之后,行事更加小心,行事处处以贤惠二字为重,纳喇氏这个从前被人交口称赞的贤惠人在她面前也落了下风。
例如给康熙举荐美人,旁人便绝不会如佟氏这般出手阔绰。
六月,炎炎盛夏里,最值得拿来解暑的谈资莫过于佟氏将承乾宫一个宫女送上了的龙床。若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偏生那宫女生得一副桃花灼灼的容颜,出身也不俗,其父乃是正四品的佐领,官位不高,但却是驻防盛京、掌握盛京内务府关防印的实权人物。
这样的身份,本来和内务府打个招呼,小选入宫是可以免了的。可以在家做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何必入宫来端茶倒水地伺候人呢?
偏生那郭络罗氏便入宫了,又生得那般惊艳,一双勾心夺魄的含情丹凤眼眼角微勾,仿佛开得最为妖艳的大红芍药,落在这巍峨皇城中,难免叫人心生忌惮。
娜仁总觉得她似曾相识,这日三人小坐,清梨捧了卷书倚着软塌翻看,与她随口互怼时一眼瞪来,那一双眸子水光潋滟,嗔怪中透着娇媚。
娜仁便恍然大悟——原是与当年的清梨有几分相似。
但也仅仅在那一二分媚态中了,清梨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清丽,与媚态混合在一起,比起庭前芍药,她却更想魏紫牡丹,优雅天成中也不失娇艳韵味。
尤其这些年居移气养移体,气度更偏向优雅去了。
郭络罗氏与她便是两段风姿,不过容颜相貌却绝不输给清梨。
郭络罗氏盛宠正深厚时,纳喇氏暗地里道:“你说佟妃未免也太下血本了,当年我觉着仁孝皇后抬出董氏来便够大手笔了,她抬举的这郭络罗氏,可比董妹妹当日还要出色不少。可她也不怕郭络罗氏分淡了她的宠眷或日后噬主反咬她一口,这郭络罗氏是什么出身?她可没有仁孝皇后的底气。”
“人家和皇上连着亲,皇上念着孝康章皇后,对佟家便多一份眷顾,对佟妃也多一份宠爱。她抬举出郭络罗氏来,不会分淡了皇上对她的心,只会较皇上念着她的好处。那郭络罗氏再得盛宠,也压不过她。她有什么好怕的?”娜仁拿起一颗红彤彤的樱桃果子,这樱桃品种好,虽然不过大拇指头那么大,但滋味酸甜得宜,汁水丰沛,吃着很不错。
她道:“来都来了,等会带些樱桃回去给保清,再给佛拉娜捎些给皎娴的。”
纳喇氏不由笑道:“你这一碗水端得可真平。”
“就说要不要吧。”娜仁白她一眼,纳喇氏就笑眯眯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唉——”等她走了,娜仁才长叹一声,摇头晃脑地感慨道:“误交损友啊。”
清梨掀起眼皮子懒洋洋地斜她一眼,一边拈着果子吃,一边随口道:“你交朋友不全看人家的长相吗?还谈什么误交不误交。”
“我绝不是看脸交友,只是这普天下的姑娘各有各的美,能入我心者,我瞧着心情舒畅,自然要与她交好。却也不知是单单看脸,旁人也就罢了,和你们一比,纳喇氏容颜出众吗?”娜仁义正言辞地,清梨想了一会儿,来了一句:“你忘了当年给她脸色看的时候了?”
娜仁道:“嗐,人相处重在磨合嘛。她当年总想挑衅我,我总得寻个机会剁剁她的爪子叫她消停下来。她既然消停了,向我示好,也是真心诚意的,也没把我得罪狠了,我有什么不赏她脸的理呢?况且相处久了就知道了,纳喇氏其实是个最知情识趣不过的人,相处起来还算舒心。”
这个小插曲过去得很快,娜仁托着腮哀叹道:“当世之人,多半不知如何惜花护花啊。”
清梨翻了个白眼,倚着软塌翻了页书,没搭理她。
一直老神在在静坐着的昭妃抬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娜仁,见她眨巴着眼睛满怀期盼地望着自己,沉吟半刻,问道:“何出此言?”
“我是说佟氏,你说好好的美人,不护在宫里,养着养眼解闷,等到了年纪厚赏出宫,偏生要送上龙榻,把人搅进后宫的纷纭场里。真有个风吹雨打严霜寒,这花岂不是说败就败了?”娜仁遂踩着梯子下来,人道有总比没有好,她也不嫌弃昭妃的冷淡,幽幽叹道。
她自然知道这位郭络罗氏便是历史上的宜妃,宠冠六宫几十年,家中也跟着鸡犬升天,也算是富贵荣华享尽。
可惜儿子站错了队,自己也不知道收敛,落得晚年凄凉。
无论历史上郭络罗氏结果如何,如今的她还是宫中刚刚崭露头角的新人,虽然圣眷正浓,却是无根浮萍,不得不依附佟妃这棵大树生存,好静待来日。
仍在酷暑,佟妃惯例午睡,午间的承乾宫就静悄悄的。
处处闷热,廊下小宫女倚着柱子打瞌睡,听到人进来的声响精神一振抬眼一看,见是郭络罗氏,便又松懈些许,站起来随口道:“小主,娘娘还睡着呢。”
郭络罗氏对她的行为仿佛分毫没有不满,只笑着道:“我知道,殊兰在哪里?听闻她病了,我有一样东西给她,等会再来服侍娘娘起身梳洗。”
宫女见她识趣,才笑了几分,却扬着头,趾高气昂地道:“从前住过的屋子,也不是不知道,自去吧,殊兰养病呢。”
郭络罗氏笑着谢过,带着贴身宫人循着廊子向后头去了,那小宫女见她走了,又往栏杆上一坐,轻哼一声:“跟谁搁这主子谱呢。”
正殿里闻声出来的大宫女芳儿微微拧眉,喊她:“迎春,你去后头取那块水粉尺头来。”
那宫女忙忙答应一声,小跑着向后头去了。
且说郭络罗氏一出了正殿的范围,便面色一沉。
她的贴身宫女战战兢兢地没敢吭声,郭络罗氏兀自在廊下站了好一会,才轻嗤一声,抬步进了下房。
宫女居住的地方自然没有多宽敞,二人一室,少说得是近身宫女能有的待遇,她却没入宫多久便与殊兰同住一室,可见佟妃的用心。
她一扬下巴,贴身宫女忙推开房门请她进去,郭络罗氏抬脚进了那屋子,微微拧眉,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几分嫌弃来,扬扬帕子,故意高声:“这屋子里好大的灰,又窄又挤,和永和宫可真没得比。哎呦呦,这帐子颜色旧了,打我走了就一直没换过吧?娟儿啊,前儿皇上赐的那蝉翼纱,回头送一卷来,叫殊兰妹妹换上!”
炕上躺着的那人面色微有些青白,听见她的声音,起身下床向她请安,面色不咸不淡地没什么变化,仿佛完全没听到郭络罗氏的话似的。
郭络罗氏也没气馁,继续说起身上的衣裳:“这屋子里好大的灰,可别脏了我的衣裳。这妆花缎可是皇上特意赏我的,说我穿桃红最好看,若是脏了,岂不是白瞎了皇上的一片心?……哎呦呦,瞧我,分明是来探病的,却忘了这东西了。这二两燕窝亦是皇上所赐,我想着妹妹怕没吃过,巴巴送来,妹妹吃着,也好养病。”
她一摆手,娟儿忙将补品放到桌上,殊兰咬紧后槽牙扯起嘴唇笑了笑,又是一拜,道:“多谢小主赏赐。”
“哼。”郭络罗氏道:“装什么装,输给我了,你不情愿也是有的。只是你要知道,你我生来就不同。虽然都是包衣,可我阿玛身在要职,与你那个末流小官的阿玛是天壤之别,佟妃娘娘看不上你也是正常的。”
她眼神一斜,瞄了眼屋里的椅子。
殊兰道:“还请小主坐下训话。”
“你那椅子可别脏了我的好衣裳。”郭络罗氏一扬脸,娟儿忙用帕子将椅子拭擦一遍,郭络罗氏方才落座,却还是嫌弃万分的样子。
殊兰紧紧咬着牙,笑容愈发僵硬,到底忍下了。
她本来心神俱疲,又感热伤风,正应当静养的时候,郭络罗氏来了,又不好以卑犯尊,只能强撑着招待,总算等郭络罗氏显摆够了,起身施施然地去了,她猛地一头栽倒到床上,歇了好一会。
这半年多来只端茶碰杯没做过粗活的纤纤十指紧紧抓着炕上褥子的缎面,殊兰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盯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来:“郭、络、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