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这才放心,放她走了。
纳喇氏上来请皇后荡秋千去,皇后笑道:“我惯素笨手笨脚,玩不来那个的,你们且荡着,我便看个热闹。……饽饽房制的青团倒新鲜,你们也尝尝。”
二人上来分吃了点心,娜仁随意瞥了一眼,纳喇氏一身素净的水蓝颜色,盘着的发髻里只一支素银钗子,又插柳折花在上头,倒是一份鲜润的生气,她本是柔和的面容,这样打扮更好看。
张氏一袭桃红紧身,内搭艾绿绣折枝花卉衬衣,很显腰身,紧身上用嫩绿的丝线绣着柳叶合心,打扮得浓艳相宜,方才玩得疯,发间一支金花头嵌米珠短钗摇摇欲坠,鬓边的红花也微微松散,更衬得面容娇艳,额角汗滴点点,胸口微微起伏,好不动人。
皇后笑着打趣道:“我们看着也就罢了,这若是皇上在这儿,只怕心都要化了。”
娜仁心知皇后是暗暗在点张氏,她也不是浑然不觉的样子,忙忙肃容低头。
宫妃争宠是惯来有的,但规矩上是决不许故作娇媚之态引诱皇帝,皇后此言带笑轻飘飘地落地,却让张氏心中一紧。
到底皇后还是有几分积攒下来的威望的,瞧张氏战战兢兢的模样,皇后心中轻叹一声,却也放心下来,只道:“我不过随口一句,倒惹你害怕了,实在不该。快去玩吧,月知你也过去,我这里有九儿足够了,无需再搭上你这么个人。”
她微微一摆手,董氏方才只在她身边侍奉茶酒,此时得了皇后的话,忙起身应着。
留下皇后与娜仁二人坐着,皇后又吩咐在亭子转角处设了一袭,让跟着的宫人们去坐了,指了两样肴馔与她们,并吩咐在外头又给太监们软毡铺地搭了一袭,照指两样肴馔。
琼枝不放心娜仁,娜仁只笑道:“你就去吧,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我在这里能有什么的?”
人都散尽了,亭子里一时安静,皇后笑道:“把人都指走了,咱们两个倒是冷清。”
她伸手去拿酒壶,娜仁忙拿起斟了一杯与她,又一杯与自己,二人一碰杯,皇后道:“皇上与前头人出宫寻春射柳去了,咱们姐妹在宫里,见不着什么高山风景,也自己热闹热闹,不然岂不辜负了大好春光?”
“咱们是被撇下的人了,自己不乐一乐,更无趣了。”娜仁也道。
二人闲着说话,皇后道:“前儿皇上已派人谒陵去,盛京三陵、先帝爷的孝陵。巧就巧在我叔公被皇上派出去,你三哥竟同我叔公一道,都是往先帝爷的孝陵去的。”
“皇上孝顺,清明节惦记着先人,指派心腹过去又是一分心意。”娜仁笑的优雅极了,“索大人简在帝心,深得皇上信重,娘娘该为此开心才是。”
皇后取帕子拭了拭唇角的酒渍,低声道:“虽如此说,总归御前侍卫才是常在皇上身边行走,吏部的差事又隔了一层了。”
娜仁不耐烦多说这些,不过随口与皇后应和着。皇后见娜仁久久没透出攀附亲近的意思,心中轻叹一声,只道她这个出身,傲气是应当的,倒没多觉得什么,二人随意说着话,娜仁多饮了两杯,脸上微微发热,向皇后告了罪,拢着披风往亭子边围栏上一坐,倚着柱子看水池里的金鱼。
这汉白玉砌的池子里养着二十余尾成人手掌长的锦鲤,颜色橙黄,头上一抹金黄,日头底下金灿灿的,独有一份吉利意头。
娜仁从旁的白瓷浅碟里抓着鱼食随手撒下去,皇后瞧着鱼儿们蜂拥涌过来有趣儿,也撒了一把,二人随口说着话。皇后笑道:“倒是多亏慧妃你提醒,那日兰嬷嬷才想起告诉御花园里不许猫儿狗儿走动,怕冲撞了龙胎。不然这个时节,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是本宫也担待不起的。”
正说着这句话,忽地听见那头一阵杂乱的叫喊声,好像又是喊“来人呐”又有“传太医”。
二人同时心突突直跳,对视一眼,皇后提着袍角匆匆抬步往外去,娜仁见她脚步踉跄,伸手快速扶了她一把,然后两人相携快步向出声处走去。
一过去就见一群人围成个圈,小太监脚下抹油似的快步跑出去,皇后忙叫拦住,雀枝出来回道:“娘娘,这是我们宫里的人,叫去传太医的。”
皇后总算碰见个能问话的,忙问:“怎么了这是?”
雀枝哭着回道:“我们主儿在这边玩着,起身没走两步,忽地脚下打滑,足地摔了。多亏李小主离得近,扑过去垫了一把,不然真不知道怎样呢。”
娜仁动作灵活地挤了进去,见清梨佛拉娜已被人拉开,佛拉娜面色青白地捂着肚子喊疼,清梨倒好些,只是微微抿着唇,手掩着胳膊,想是扑过去时磕了碰了。
“佛拉娜,清梨,怎么样?”娜仁蹲下身去一一问过,清梨对她微微一笑,精神头倒是还好:“我没事儿,快看看马佳姐姐,我怕我搂的不及时,她再碰到哪里。”
佛拉娜满脸痛苦,虚弱地道:“我还要多谢你,倒没觉得怎样,只是怕是一口气惊着了,肚子疼得厉害。”
这时本在另一边的宫人们尽数赶了过来,皇后一见兰嬷嬷便推她进去,口中连道:“嬷嬷快看看,佛拉娜疼得那样。”
兰嬷嬷到底有了年岁,是经过事的人,此时挤了进去,先不顾规矩,伸手往佛拉娜裙底探去,不见湿润,便松了口气,“未曾见红,无妨无妨。马佳小主快请放心,您告诉奴才,肚子哪里疼?可是小腹上,还是肠胃上。”
又忙命人抬软轿来,索性御花园离钟粹宫也近,皇后有了兰嬷嬷这个知事的人,渐渐松了口气,不过一时不见太医,心里还是提着没敢放下。
佛拉娜这一胎要紧,太皇太后听了消息,忙命苏麻喇与太后来看,彼时钟粹宫里佛拉娜的痛呼声不断,皇后凝着脸坐在正殿主位上,听纳喇氏几个说话。
只听纳喇氏道:“马佳姐姐那边斗草热闹,妾与张妹妹便寻思也去与她们玩一玩。旁的倒是没怎么见,不过马佳姐姐起身时动作不快,却是走路时脚下打滑,踩在了张妹妹的袍角上,那头土地湿润,张妹妹的衣裳的绸子面料又滑,与雨花石在一处,寻常咱们走路都要小心,何况马佳姐姐又有目眩头晕之症,也是一时不小心罢了,倒是怪不得张妹妹。”
张氏跪在那里满口冤枉,皇后沉着脸,目光在纳喇氏与张氏二人身上来回。清梨胳膊上的伤上了药,想来疼得厉害,身上也有几处撞上了,妆容半褪后面色便不大好。
此时走过来,清梨向着皇后一欠身,“都是妾身的不是,拉着马佳姐姐去玩,却没看顾好了,倒教马佳姐姐摔了。”
苏麻喇是经过事的,瞥了一眼张氏慌乱至极与纳喇氏眉头紧蹙的模样,心中一沉,等着皇后开口。
却见皇后对清梨温声宽慰道:“不是你的过失,论理,你与佛拉娜本是一样的人,与她玩本是为她解闷,万没有照顾的理。你能伸一手,舍身垫住她,本宫已经十分欣慰了,快起来。身上可有磕碰了的地方?去偏殿上药才是。……不过,方才纳喇格格所言,你可瞧见了?”
“妾身确实是瞥见马佳姐姐踩在谁的袍角上脚底打了滑,那头的雨花石本也是滑的,故才摔了。”
皇后一扬脸,九儿会意走到张氏身边提起她的袍角,确实有个花盆底留下的脚印,皇后沉着脸道:“倒是巧了,偏生就是张氏你的袍角滑,偏生就是凑在了佛拉娜脚下,偏生就是与雨花石凑在了一起。”
她正欲发落,张氏的心提着瑟瑟发抖,口中连连道冤。忽见娜仁与太医从垂着纱帐的暖阁里出来,皇后忙问:“马佳小主的胎如何?”
太医恭敬道:“马佳小主一时动了胎气,好在倒没真正撞在地上,只是受了一惊,因胎本也不稳,才不大好。已施了针、用了丸药,还是要开一剂方子,熬一汁出来,热热地喝下去,才等效验。”
皇后松了口气,“九儿,快去火神前头上柱香,告咱们的罪。就让钟粹宫小厨房开炉子熬药吧,郑太医,马佳小主这一胎,本宫可托付与你了。万万不要出什么差错意外才好。”
郑太医连忙答应。
皇后足又亲自往观音跟前上了炷香,口中祈祷告罪好一会儿,从静室里出来时面上怒容已收,四下里看了看,问:“慧妃呢?”
清梨忙道:“慧妃姐姐进去陪着马佳姐姐了。”
“也好,她与佛拉娜一贯交好,她在里头,本宫也放心。”皇后点点头,对太后一欠身:“臣妾无能,惊动了您,只怕也惊动了老祖宗,实在是心中不安。”
太后宽慰她道:“也不是你的错,龙胎无恙便好。我这小皇孙啊,实在是多灾多难的。阿朵,替本宫在药王前上个供吧。”
张氏的发落还是要皇后开口的,也是各样事凑到一处了,皇后心知没有张氏多大的过错,也是烦心,也是存心敲打敲打她,道:“你就为佛拉娜与她腹中皇嗣手绣出一整部《金刚经》来祈福吧,绣完之前不必出启祥宫了。”
张氏面如死灰,头上的簪钗不知何时已经跌落,全无上午人比花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