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能够做成灵物寄身的“灵物”都是数得出来的天下至宝,可他怎么看自己心口的这块石头,都觉得它真的就只是一块石头。
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都没有找出它身上的“至宝”之处。
甚至就连他师父都承认了,当初做那灵物寄身时压根就没想过能成功,而且他师父当初穷得叮当响,也根本找不来什么天材地宝,所以当时只是草草做了个粗糙的偶人,然后顺手从河边捡了块石头放进了偶人的胸腔,权当是用来稳住重心用。
没曾想……竟然就是这块石头,莫名其妙地让这世间多了一具天地不收,江河不拘的灵偶寄身。
而现在,那被季雪庭琢磨了三千年也没琢磨出个关窍来的石头,终于显现出了不同来——看似斑驳的颜色变幻不定,最后那色斑上的白色倏然一闪,游龙一般细细一条,无比灵巧地飘入了那喷涌翻滚如同泄堤之水的黑烟之中。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黑烟倏然消散,地上那宛若妖魔喉咙的漆黑洞穴,也消失了。
一块白色的石头慢慢没入地底,将缝隙填的严严实实完全不曾有一丝缝隙。
与此同时,那些之前还在尖叫,撕咬,蠕动不休的怪物,也在同一时刻安静了下去。
它们身上腐烂粘稠的血肉化为了淡淡的烟气,随即消散不见。
交错的白骨噼里啪啦掉落一地,然后顺着潮湿的冰面一点一点没入冰块与冰块之间的缝隙,再慢慢浸入深而漆黑的湖底。
季雪庭茫然地看看周围,在低下头看向自己掌心的石头,发现石头上白色已消,只能看到一截类似玉石般的质地隐隐显露出来。
然而其他地方,依旧斑驳粗糙,宛若一块普普通通的,坚硬无趣的河底之石。
季雪庭眉头微蹙,正待再仔细看看自己的灵物,旁边那人却已经冲到他身侧死死地抱住了他。
这一次倒不是因为黑烟乱了心神,而是全然的情不自禁。没有了一点矜持,那人阿雪阿雪的叫着,不断地摩挲着他的各处,问他有没有受伤。
便是连自己一只断掉的手臂上鲜血又喷出来都没顾得上。
季雪庭转头看向天衢,黑烟既然已经消退,他便也没有再与人虚与委蛇的必要。
“天衢上仙,还请您——”
自重一些,不要动手动脚。
冷冰冰,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低语还没有完全说完,季雪庭却忽然失去了力气。
眼前一黑,他晕了过去。
第43章 番外 三千年前(上))
番外——
三千年前。
宣朝末年,理国八州二十七城大乱,一岁之间接连遭逢瘟,涝,蝗,地动四灾,王气凋零,民不聊生。然而即便是这样,那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百姓与无人收敛的饿殍,也没耽误了理国上京达官贵族们于朱门之内的达旦欢宴,还有那金水河畔灯火通明的夜夜笙歌。
又是一日夜色渐晚,蒙蒙的水汽在金水河的河面上慢慢弥散开来,水雾里依稀还染着河畔大大小小无数画舫里女伎们的脂粉香。而在这水汽之中,那自河道中心缓缓驶来,挂着天香阁招牌的那艘花船又格外显眼一些,偌大一艘船上修着繁复精巧的小楼,楼中灯火通明,缀着珍珠宝石的彩幡在无数花灯的照耀簌簌飘动,倒影在水面上,金光流转,宛若琼宫玉阙。
窗外琴声,歌声,行酒令,调笑声混在那水汽与香气之中沁入天香阁内一间雅间之中,烦得房中之人忍不住皱眉。
“这就是刘恒那厮送来的?”
季雪庭瞪着面前玉托盘上的衣衫,脸色微沉,说话时语气自然也不太好。
刘家小厮的手立即便开始抖了起来。
“回,回禀,四皇子殿下,我家,我家公子说,确实就是这件。”
那小厮显然也知道自己送来的玩意实在不像话,好端端个少年几乎已经快吓得说不清话来了。
那衣衫自然是好衣衫。
最上等的红绡织金的料子,薄如蝉翼,覆在身上便是连人皮肤下血管淡淡的微青都能透出来,这般轻薄,在烛火之下却依旧红得宛若一段夕霞,点点金箔闪闪发光,恰是霞光中丝丝缕缕的夕阳余晖。腰间是一条一掌宽的金带,缀着大大小小无数红宝石与金刚石,下方则是缀着一排叮铃作响的金铃铛并着金流苏,不过稍稍一动,便能听到一串细碎空灵不定的铃响。这乃是如今金水河畔最时兴的胡蛮舞衣,上衣只有一条细细窄窄的布料,堪堪只把胸口缠住,穿上后大半截腰身都是裸在外面的,腰间饰以华美腰带,上缀小铃,下半截用那半透不透的绡沙绸缎做个笼裤,脚踝上还要扣上无数细细的金镯与宝石链子——这等暴露荒yín的衣衫,金水河畔干练的老鸨也只敢等到夜深人静了,设上只有熟客才可进去的“香室”才许姑娘们穿上进去见客。
可如今,这样一套不伦不类,伤风败俗,下流至极的舞衣,却直接被呈给了理国如今最受宠不过的四皇子季雪庭。
而且……季雪庭还得穿上它。
他不得不穿上它。
——半月前,大病初愈的他好不容易去进了学,刚好凑上了参知政事家二公子刘恒的赛马赌局。季雪庭当时也是在宫中喝苦药喝了好几个月憋得狠了,一听到赌局捋着袖子便要跟。定的赌筹也简单,若是刘恒输了,要输给季雪庭十万钱,而若是雪庭输了,则要找个地儿穿上女装给自己那一干纨绔浪荡狐朋狗友端酒喝。其实这赌局本来是不应当有什么闪失的,说是赌钱,倒更像是参知政事那边借着赌局给季雪庭送钱玩。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子是真的得宠,不久前刚从他皇兄那讨了一匹举世无双的神驹。那匹马跑起来宛若乘风,京中其他凡马见了季雪庭那匹,莫说是与它比试,便是靠近些都会被那匹马的威压吓得瑟瑟发抖,压根不敢上前。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简单的赌局,最后却出了差错,神驹比试前一天误吃了毒藤,赛马时候简直只能算是在踱步。季雪庭与刘恒的那个赌局,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输了。
再怎么像是个玩笑,以四皇子季雪庭的性格,还是得兑现。
不得不说,季雪庭也确实是这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放浪形骸,说穿女装,竟然还当真打算穿。就是季雪庭倒还真没想到,刘恒竟然真的敢给他送上这么一套衣衫。
“殿下,那刘恒狗胆包天,竟然敢这般侮辱——”
“算了算了……谁让老子那么倒霉真的就输了呢,说好了愿赌服输,事到临头仗势耍赖那才叫没意思!”
季雪庭盯着衣衫眼神微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听了耳边聒噪,忽然挥了挥手,喝止住了身边小太监怒极的呵斥,又把刘家那吓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小厮赶到了门外,这才一把抓了那衣衫,转身朝着里间走去。
……
“恒少,你说,四皇子他该不会真的敢穿出来吧?”
天水阁另一头的香房之内,刘恒跟着自己那帮打混惯了的狐朋狗友滚在一起,酒酣正醉之时,听得一人在耳边不安问道。
“哈,怎么可能,那衣衫我看过,啧,我就不信那草包真的敢穿出来!”刘恒借着酒盏掩住嘴型,微微侧头然后不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