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欢低下头去,手里是一只越瓷酒杯,古朴的杯子却有最美的釉色,“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小时候姥爷教她背陆龟蒙的诗,背出来后可以得到奖励,其实也只是两块五一块的香干,但是那时候零食少,一块香干她可以吃上大半天,越嚼越香。
院子里的小朋友也都很羡慕她,因为姥爷很疼她,会花半个月的工资去市里给她买一条最漂亮的新裙子,还会托朋友从市里买巧克力糖回来给她吃。
她曾经也是最骄傲的小公主,哪怕没有父爱,可是姥爷也给了她最完整的疼爱。
她也曾经是姥爷最大的骄傲,任陆邻右舍谁提到她,都会夸赞:“老路家的那个外孙女儿啊,又乖又听话,成绩又好。”
秦意欢考取那所大学的时候,整条小巷都轰动了,连小河对面的人家都晓得,老路家的外孙女儿考取了最好的大学。
可是这一切,这一切的努力,其实都没了用处。
陆非衍沉默了片刻,才问:“那你姥爷现在呢?”
“不在了。”那样痛苦的事实,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没有障碍地说出来,轻描淡写,就像是终于认知了那个事实,“是脑溢血,两次中风,去得很快,没有什么痛苦。”
眼睛里终于蒙上淡淡的雾气,她拈了两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又酥又脆,仿佛毫不在意:“再来再来。”
这回终于是陆非衍赢了,她慢条斯理喝了一杯酒,在灯光下,眼睛亮得像是有波光在流动:“你要讲一讲你最爱的那个人,不许撒谎。”
陆非衍说:“没有。”
秦意欢当然不干,连连摆手说:“骗人骗人,怎么会没有?小说里都有写,花花公子心底永远有一个秘密的最爱,所以才变成花花公子,快八一八啦,我也就听听,听过我担保立刻马上就忘掉。”
陆非衍只是笑:“是真的没有。”
说话间神情有点恍惚,嚼着花生米,又喝掉面前的那杯酒,其实不该他喝,因为他划拳赢了。
秦意欢觉得他有点醉了,所以只是笑,他也只是笑:“如果我编个故事骗你,你也不知道对吧?”
她很大度地让步:“那讲一讲你喜欢过的人也行。”
陆非衍仰着头想了半天,才说:“我小时候,其实也不小了,十五六岁,喜欢过一个人,是同班的女孩子。”
秦意欢拍手:“这个好,青春之恋,那时候的喜欢才是真喜欢,最单纯。”
“可是那时候很骄傲,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就只远远地注意她,还怕被她发现。”
秦意欢哧哧地笑:“我真想不出来,你这种人还会暗恋别人。”
陆非衍也跟着笑:“哈哈,有点傻吧,后来有次我跟我最好的一位发小喝酒,两个人都喝高了,说到这档子事,连他都十分惊诧,因为连他都不知道我喜欢过那个女孩子。”
秦意欢听完更觉得好笑了:“你当时怎么不告诉她啊?”
陆非衍听完只是微微一笑,低头转着那瓷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汁,浓郁如蜜,芬芳扑鼻。
三十年,岁月这样久,才酿成这样的香醇,那些堆积的心事如果发酵,也会慢慢酝酿出这种辛涩的香辣吧。
饮进的时候不觉得,然后慢慢地如一线,从喉至胃,又难过又好受,灼热的感觉慢慢渗开去,会有微微的眩晕感,也许那就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