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报了个数字,阿姨叹口气。男人说:“这条比熊不纯,是个杂种,挂水没有意义。”
阿姨说:“那怎么办?”
男人说:“算了,我来处理吧。”
阿姨又叹了口气,回小房间给客人带来的狗子洗澡。
另外一个男人说:“走吧,杂种狗,找个地方扔了。”
我一点一点站起来,眼泪哗啦啦地掉,冲着门口大声地喊:“那你们把我也丢了吧,我也是个杂种,你们丢了我吧!丢了我吧!”
冬不拉被一个男人的手抓着,整个身子垂着,努力转过头,呆呆地看着我。
他嘴里牢牢地叼着一张糖纸。
然后他的眼神,像雪碧里慢慢浮上来很多气泡,又透明又脆弱,倒映着春节后喜气洋洋的世界。
是因为知道再也遇不上,碰不到,回不了。所以,这就是眷恋了吧。
我拼命顶着栅栏,眼泪喷着,拼命叫,拼命喊:“我的种也不纯,我也是个杂种,你们把我也丢了吧!”
两个男人抱着冬不拉走了。
天就快黑了。我要去找老爹,问老爹借钱,给冬不拉治病。
老爹在地平线那边。
黑背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梅茜你记住,你只有半分钟时间。我跟泰迪大王商量过了,他们19只泰迪负责吸引阿姨的注意力,然后你就逃出去。”
我说:“怎么逃?”
这时候,突然里面房间的泰迪同时狂叫起来。阿姨丢下手里的拖把,去看发生了什么情况。黑背突然狂吼一声,在空中一个翻滚,大叫:“十二路弹腿!”
他猛地撞上栅栏,“咚”地一下被弹回来。他是想乘机撞翻栅栏吧。
黑背眼睛通红,擦擦眼泪,狂吼一声,说:“边牧,不要叼着飞盘了,放一会儿,和老子一起把栅栏弄翻吧。”
边牧放下飞盘,说:“好。”
两条狗子狂叫一声,扑上去,栅栏倒了,带着一排柜子都倒了。黑背看着我,突然大声喊:“梅茜跑啊,去找你老爹,去把冬不拉救回来啊!”
于是我箭一样冲了出去。我奔上马路。黑背和边牧站在门口,在我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声喊:“梅茜,跑啊!”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边牧的喊声。他也在喊:“梅茜,跑啊!”
我对着太阳,对着地平线,疯狂地跑,眼泪飘起来,甩在脑后。
梅茜,跑啊!
超过路边散步的人,超过叮当作响的自行车,超过拥挤的公交,超过排队的站台,超过一棵棵没有叶子的树,超过一切带着冰霜的影子。
梅茜,跑啊!
这不是个粉红的世界,我要帮冬不拉把糖纸追回来。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自己的喘气,喷出来的白色雾气模糊双眼。但是,梅茜啊,你要跑到地平线去,不然冬不拉就会死掉。所以,梅茜,跑啊!
梅茜,跑啊!
老天给我们躯干四肢,就是要捕捉幸福,尽力奔跑!老天给我们眼耳口鼻,就是要聆听天籁,吻遍花草!老天给我们“咚咚咚”跳动的心,就是要痛哭欢笑,一直到老!
而我们要去流淌时间的泸沽湖游泳,去开满鲜花的大理散步,去一路高高低低红色山丘的青海吹风,去呼吸都结着霜的松花江溜冰,去人人都在打麻将的成都吃冒菜,去背包客们走来走去的拉萨看一眼大昭寺。
梅茜,跑啊!
我跑得双眼模糊,浑身发抖。但耳边一直回响老爹的声音:“梅茜你记住,正能量不是没心没肺,不是强颜欢笑,不是弄脏别人来显得干净。而是泪流满面怀抱的善良,是孤身一人前进的信仰,是破碎以后重建的勇气。”
所以,梅茜,跑啊!
后来……
我在河边找到冬不拉。
他浑身都是泥巴,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嘴里叼着一张粉红的糖纸。
我想推推他,但自己也没有力气,就一点点趴下来,趴在冬不拉旁边。
大概,我会和冬不拉一起死掉吧。
我讨厌狗瘟。我讨厌打针挂水。我讨厌莫名其妙地掉眼泪。我讨厌自己软绵绵地没有力气。我讨厌走不动。我讨厌这样冷冰冰的地面。
我想念老爹。
假如,假如我们永远停留在刚认识的时候,就这样反复地晒着太阳,在窗台挤成一排看楼下人来人往。
我不介意每天你都问一次,小金毛啊,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那,叫梅茜好了。
老爹在离开我之前的晚上,醉醺醺地趴在沙发边。
我问老爹:“金毛狗子厉不厉害?”
老爹说:“非常厉害。”
我说:“厉害在哪里?”
老爹想了一会儿说:“厉害在攻击力为零。”
这个打击相当大,我连退几步,感觉晴天霹雳,攻击力为零攻击力为零攻击力为零攻击力为零攻击力为零……难怪每个保安看见我都兴高采烈地说:“梅茜,来,抱抱。”
我要咬死你们啊咬死你们啊!
我疯狂地冲出去,转了好久,才碰到一个保安,赶紧连头带腿猛扑!
保安看见我,兴高采烈地说:“梅茜,来,抱抱。”
我一个急刹车,兴高采烈地说:“好哒!”
……
咬死保安的计划失败。我哭着回家。
“老爹,我咬不死人怎么办?”
“梅茜,你可以尝试拥抱他。”
“老爹,这是不是攻击力为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