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又忽然浑身僵住。
顿了两秒,他微微侧头。
视线里是少女乌黑柔软的发顶。
她睡着了。
他放了一部他们两个都没有看过的文艺片,开头有些沉默和压抑,也许是因为有心事,也许是因为……累了,她睡着了。
她很辛苦——他知道。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在学校之外就要学很多很多的东西——最初的时候,学英语口语、学礼仪、学小提琴、学书法、学交谊舞……一切继承人需要学的、或不那么需要学的,她都要去学。后来她的口语已经非常流利、礼仪优雅完美、字迹筋骨遒劲,那些课渐渐地又换成了人际关系、经营管理……
小时候他曾经问过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姐姐那么努力、要学那么多东西——她明明受尽了宠爱,本可以无忧无虑、做最任性妄为的小公主。他隐约还记得母亲那时候的神色,似乎是有些遗憾和怅然,又带着殷切的期望:“因为她有自己想要实现的价值和理想。”
她毫无疑问非常聪明、非常有天赋,但是她所付出的努力,也远比天赋还要多得多。
阮棠在家休息,还穿着居家服——和他身上单薄的居家服不同,她的居家服不仅柔软、甚至还带着毛茸茸的触感。应覃一时之间几乎有些分不清,蹭在自己身上痒痒的那些,到底是她柔软的发丝,还是只是她居家服上的毛茸茸。她身上有好闻的气息——不是夏天她常用的那个蜜桃乌龙味的香水,闻起来有一点他们很小的时候还在用的那种肥皂水的味道,淡淡的,但很干净,也很令人安心。
周五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常常会撒娇靠在她的肩头,但这还是近几年来,她第一次这样靠着他。
可能是因为身高的关系,她似乎靠得不是太舒服。少年慢慢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稍稍把肩膀放低了一些,她顺势就又往他这里歪了一些,枕在他的肩头。
应覃就着这个姿势维持了几秒,犹豫了一下,再一次悄悄地把身体侧过了一些。
于是睡梦中的女孩子不知不觉又慢慢地往他怀里一点一点滑去。
直到最后她几乎靠在他的怀里,眉目舒展,睡得香甜。
应覃终于不敢再动。
少年找到遥控器,把电影的音量直接调到静音,然后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就着屏幕发出的一点光线,垂着眸安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直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也被困意笼罩。
……
元旦放假三天,说起来也仅仅只是比周末多了一天罢了,无论是对于学生还是成年人,似乎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飞快地划走了所有的假期余额。这个学期所有的活动都已经结束了,再回到学校,就已经该为期末做准备了。
当然,回到学校之后也有好消息——之前阮棠申请的卫生巾自动售货机已经获得了批准,趁着三天假期,学校已经在所有的厕所都安装好了。
阮棠在假期里就收到了学校的通知,到了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去厕所转了一圈。
自动售货机就装在女厕所外的墙面上、互助盒的旁边,解决了卫生和安全问题。
阮棠经过和老师的沟通,没有彻底撤销互助盒——教学区域不准带手机,同学身上也常常并不带钱,不论是手机还是现金支付,都难免有确实付不出钱购买的时候。互助盒还是有存在的必要,不过出于卫生考虑,减少了互助盒内投放的卫生巾数量。阮棠把互助盒和售货机的维护工作交给了学生会内高一的两个女孩子负责——是她和顾衡看好的继任人选,下个学期期中考试后他们就要卸任,也差不多该是时候培养新人了。
而对于应覃来说,这三天的意义又有些特别——那天他和阮棠谁也没有提贴吧的帖子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阮棠醒后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但,他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在那之后,确确实实有了什么微妙的不同。
这种不同,并不令他讨厌,甚至……还有一点隐秘的雀跃和期盼。
像是某种,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过年在一月末,过完元旦,离期末考只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一中从不克扣学生的休息和假期,即使是高三学生,也一样是每晚十点熄灯、按法定休周末和节假日、按标准放寒假——于是校园里同学们的脚步开始变得越发匆忙、尽可能地不浪费每一分每一秒,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消化最多的知识。
阮棠很喜欢这样的学校——不必通宵熬夜、彻夜苦读,老师、甚至是校长都会提醒学生务必要吃好、睡好,因为身体健康和学习效率远比看起来的苦读重要得多。
阮棠把自己的学习进度安排得很有节奏,每周固定去看纪晚两次,帮她把关前后的补习进度。有时会看到顾衡,但很偶尔。对于几乎从不运动的老宅男来说,□□是别想了——一中很大,而且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绿化覆盖率高得惊人,其实在偏僻的树林后有一段围墙并不高、看上去像是前几年校区翻修时没有完全休整的旧围墙,要想出门倒也不算非常难。但除此之外,要出门只能找合适的理由正当请假,即使是对于顾衡来说也并不容易。她在纪晚那里看到了好几本顾衡的笔记本、以及纪晚习题上常出现的顾衡的字迹,大概都是周末时候出现的。他们两个不说,阮棠也不多问,只要纪晚的成绩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上升就令她放心了。
期末考试就在这样的气氛和节奏里,如期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姐姐夸我了,说我长大了!我是不是应该想想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第37章
一中的考试看起来似乎总显得有些随便——不打乱考场、不贴考号、没有巡考, 有时候甚至连监考老师都没有,但没有人会掉以轻心。
即使是在一中这样几乎全员优等生的学校里,期末考试也依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不管怎么说, 考试如期而至, 也终于是按部就班地一门接着一门结束。期末考考完到出成绩和排名、以及家长会之间,还有一个星期的休息时间,是一中同学们难得的休息时间——尽管考得好不好自己多少总有些直觉,但在没有公布成绩之前,还是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暂时放松一些。
阮棠照例和应覃一起回家。考完试回到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 阮棠看到了庄芸芸脸色有些惨白——她这个学期成绩下滑得厉害,原本总是在班内前十的优等生, 这学期已经掉到了平均分之下, 阮棠已经有好几次在办公室撞到老师找她谈话, 阮棠也委婉地问过她几次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她向来是内向安静的性格,每每都只是红着眼睛垂着头、却说不出什么来,阮棠知道一定是有事,却也不好勉强。这次临出门前阮棠又问了一遍, 庄芸芸嘴唇翕动、似乎是想要说了, 最后却还是躲开视线摇了摇头。阮棠没办法, 只能抱了抱她、叮嘱她随时可以给自己打电话。
阮棠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只看到了自家的车, 这才忽然有些后知后觉, 应家的司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已经完全不来学校接小少爷放学了。而现在的每个周五,应覃甚至都不用特意找借口再来蹭车,不论是他还是她自己,似乎都很自然地在每个周五一起在宿舍楼下碰面、一起上车、一起回家。
习惯,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养成了。
但最近多少也还是有一些超出习惯之外的情形——回到家的时候,阮棠远远就看到自家隔壁的门口,有个少年人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发呆。
见她下车,少年人还鼓着腮帮子、喊着棒棒糖,露出了一个有些痞气的笑来:“姐姐放学啦!”
距离魏潇搬来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这半个月,从他本人口中也好、或是阮家父母口中也好,阮棠多少知道了一些他家的事情——他们家是做传媒和娱乐业的,魏潇的父亲魏程原本家境并不好,但确实很有些手段,娶了魏潇母亲这个大小姐后,很快在岳家站稳了脚跟、甚至反客为主。之后,就又是老套的故事情节——凤凰男一朝得势就露出了真面目,不仅养了情-妇,还打压发妻和岳家,从未经历过风浪的傻白甜大小姐无计可施、积郁成疾,最终还是在一年前去世了。魏程顺势又把公司重心迁往南城——一来南城经济更加发达,二来南城少有知道他出身的人。尽管外面养着女人、甚至也有私生女,但除了魏潇之外还没有其他儿子,所以他这次也把魏潇带在身边、一起来了南城,但其实父子关系也并不好——魏潇今年初三,虽然没有高三重要,但中考也是人生重要的时点之一,他却完全不考虑儿子是否能够适应、学期中间说转学就转学,这里的房子几乎一天也没来过,只有魏潇和家里的保姆住着。
魏潇虽然看着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有些痞气,但其实说话举止却并没有什么真正冒犯人的地方,再加上年纪又小、处境也不好,阮棠多少总对他有几分特殊照顾的意味,魏潇于是很快就得寸进尺、每次都笑嘻嘻地跟着她叫姐姐。
而至于应覃——应覃对他的嫌弃简直恨不得直接就写在了少年人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
这会儿阮棠被他叫住,也笑着应了一声,开门进屋,正要回头关门,正撞上一个人的胸膛——应覃一声不吭,却跟着她进了阮家的大门。
尽管已经是严冬了,但少年人穿得似乎也还是有些单薄,至少阮棠撞了这一下,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冬衣的柔软厚实,反倒后知后觉稍有些疼——和她前几次的直觉差不多,少年的胸膛的确是有些和他相貌其实都不相符的结实。但好在阮棠动作不快,撞得也不严重,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再抬头就见少年人垂着眼帘、碎发掩住部分额头,目光柔弱又委屈。
“怎么了,”阮棠失笑,“想我不要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