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讲座时利落的衬衫西裤不同,受采访那天她穿的是薄毛衣和毛呢的短裙,毛衣柔软的质地似乎也将她身上本就柔软的气质衬得越发软糯乖巧。
记者背对着镜头、看不到正脸,但从声音上听得出来,也是年纪不大的年轻女性,交谈时也有些好奇:“为什么会想到要做这样一个讲座呢?”
“我相信大部分女孩子都有过向其他女生、或者被其他女生借卫生巾的经历。而提到月经的时候,又都觉得尴尬、不好意思,甚至都不敢直说月经,要用‘那个’、‘大姨妈’来代称,但其实这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应该为此而感到羞耻。后来我看到微博上有女性发起了卫生巾互助盒的活动,我自己是学生会主席、和学校沟通起来还算比较容易,就在一中也推行了互助盒,大家都觉得很需要、也很有意义。之后我就想,要破除月经羞耻,是不是还能做更多。”阮棠笑了一下,声音轻软,却很认真,“在我初中的时候,生命科学的教材里有男女性生理构造的部分,但老师却没有在课上讲,只是让大家自己看书。我不知道其他学校是不是上了这一节课,但我相信我一定不是唯一一所上课跳过的学校——而我希望所有人,不论男性还是女性,都能够正确地认识自己。”
“起初我们只是为了破除月经羞耻、想要做一场关于月经知识的讲座。但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了更多非常重要的、但此前却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们的知识——包括关于□□、关于怀孕、以及关于性。”
她说着微微停顿了一下,伸手轻轻将耳边垂下的一缕鬓发拨到耳后:“无论是在社会认知,还是在先天的生理构造方面,女性始终处于受到更多规训与压抑、承担了更多风险与伤害的地位。似乎很少有母亲告诉自己的女儿,生育要承担怎样的风险与痛苦,总是说‘没事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我希望,女性可以在了解自己可能要面对的风险和代价后,做出自己真正的自主选择。我也希望女孩子们都能够知道,月经并不脏、也不羞耻,性也并不可怕、并不罪恶。”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记者有些怔愣,但很快还是回过神来、继续采访的话题:“这次是全校同学——包括高三也参与了,高三同学们反响怎么样?”
“虽然这样说不太谦虚,不过我看到的情形是,高三同学们也都听得很认真。”阮棠眨了眨眼睛,“毕竟少做一个小时题,我想也不至于让学长学姐们在高考时少拿一分。”
记者也笑起来——这是在回击之前微博下那些“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不要搞这些有的没的”的评论。
“还有一个问题大家也都很想知道,这次讲座的主要内容都是和女性有关,有没有考虑过只面向女性来举办、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面向全校同学呢?”记者问,“毕竟男生们听到这些,可能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吧。”
阮棠又弯着眉眼笑了起来:“其实,这次准备讲座的同学里,也有两位是男生,起初确实也会觉得有一些不好意思。学校一开始也提议可以只面向女生,是我提出了要求,坚持必须要让全校同学参与的。”
“我们想要破除月经羞耻,要让社会脱敏——社会当然也包括占了一半人数的男性。我想应该让包括男性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月经也好、生育也好、或是其他的生理和性知识也好,本来就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和生物知识,既不脏,也不羞耻。我也想让男性知道,月经是不能憋住的、卫生巾不是每天只用一片、痛经不是无病呻吟、生育会对女性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少女微微歪头,回忆着一条又一条亲眼见过的男人的言论,“每个男生都有女性家人、朋友、同学、同胞……即便没有任何亲密关系,作为陌生人,我相信男生也需要正确地认识和自己同类的另一半群体,了解她们身上正在遭遇和发生什么。”
……
采访视频和讲座视频的转发数都在不断上涨。
直到评论里又有人带来了新的信息:
“看到南城一中我就有预感了,果然是我老板的女儿!!!呜呜呜大小姐超好的,真人比视频漂亮多了!可可爱爱又很能干,因为以后会继承家业所以经常来公司,有时候还会旁听会议,但人又没有架子,每次看到她都好想把她抱在怀里rua!呜呜呜好想快进到大小姐马上继承家业(没有说现在老板不好的意思,但大小姐我实在是太可了!!!!)”
“别猜了别猜了,反正没说老板坏话我也不怕!层主在睿科工作,对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睿科电器!大小姐是董事长的女儿,好好学习以后要继承家业的那种独生女儿。”
——于是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之后睿科的股价连着涨了小半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睿科员工:好想快进到大小姐继承家业!
爸爸:???是我不够帅,还是员工福利不够好?
第31章
这个后续发展是阮棠所没有预想到的, 但既然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当然只会觉得高兴、而不可能感到苦恼。
当然,稍微有一点点麻烦的是, 她的信息——包括名字和照片, 都在网络上流传了一阵。不过一中的门禁管理很严格,她也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上网,所以对于她本人而言,倒是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过一阵子应该就没什么还记得起她了。
真正造成了实际影响的倒是另一方面:之后那个周末去老宅看爷爷的时候, 老爷子高兴得不得了。他年纪大了,不怎么弄得懂网络上的信息, 但是——
“这几天销量和股价都涨了。”老爷子笑眯眯地摸着孙女的头顶, 满脸欣慰, 又像是个炫耀自己的小孩子,脸上是几乎有些张狂的得意,“他们那些老家伙,哪个家里的子孙这么小就有我孙女能干!”
老爷子也是苦出身,年纪大了身体有些不好, 去年老伴走后干脆也就彻底退了休, 钓钓鱼养养花, 再有就是和老伙计们喝喝茶、吹吹牛了。吹牛嘛, 总是免不了有些“攀比”, 有时候有时候比比公司、比比收益, 也有的时候,比得不过是谁钓到的鱼多、谁的孩子出息这样家长里短的琐事。阮老爷子在钓鱼上不见得有优势,不过,要比公司和孩子, 那是腰杆儿挺得最直的时候了。
早几年也有人到阮老爷子面前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孙女虽然好,但孙子到底才能继承香火”之类的话,近些年也就没人敢说了——一方面,是阮棠的成绩永远是最好的那一个、任是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另一方面,是阮诤出了名的顾家,谁敢说他老婆孩子半个字,他回敬起来一个也不会漏过。
说实在的,都是自己的孙辈,老爷子对于孙子和孙女都是很疼爱的,甚至最初的时候,确实是有些不自觉偏向孙子的,但……一个乖巧贴心、优秀上进,另一个沉默木讷、有时甚至连问话都不回应,时间久了,会偏向谁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往常老爷子炫耀,也顶多就是“我们家棠棠又考了第一名”、“我孙女竞赛又得奖了”、“我孙女艺术修养也好,小提琴比赛拿了金奖”之类,至少还是在“学生”和“学习”的范畴内,这回可就不得了了:
“我孙女上了新闻,股价和销量一路上涨,董事们都夸她呢!”老爷子这回简直逢人就说,还装出一副很谦虚的样子,“嗐,她小孩子家家,高中都还没毕业呢,也别太夸她了,还有的学呢!”
于是老伙计们都听懂了——“别太夸她了”,翻译一下,就是,“我孙女就是优秀,你们都是羡慕不来。都给我夸她!”
再之后大家只能都忍着酸气装模作样地恭喜他:“哪里哪里,才高中就这么优秀,等将来毕业进了公司,睿科的发展更加不可估量。”
想到这两天自己的春风得意,老爷子就得意得像个小孩子——看着最多十岁。阮棠也不戳穿他,笑眯眯地陪着他侍弄新买的水仙花球茎。
这些唐静婉都跟她说过了,她甚至还知道,董事里也有对她不满的。唐女士特意指名道姓提了几个董事,都是阴阳怪气说着“女孩子说这些总归不好,也太不矜持了”之类话的男董事。唐静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阮诤当场就笑了起来:“销量和股价都在上涨,根据公司的舆情监测,上涨原因恰好就是阮棠的言行。社会的观念一直在进步。”
阮诤即使到了中年也依然儒雅英俊,平时也很随和、并没什么架子,但这时候他笑起来,立时就显出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几位叔伯,你们老了。”他笑着说。
而被点名的几位董事顿时噤若寒蝉。
当然这些事也没人去老爷子跟前说——阮棠也不会说。这些话她从小到大听得多了,除了告诉自己“要更努力、更优秀,而他们只能无能狂怒”以外,对她根本造不成什么影响。
阮棠和父母来得早,陪了老爷子一个上午,午饭的时候阮诚一家也来了。阮诚还是一样事不关己、除了玩手机就是吃饭,阮棣干脆直接闷头吃饭、一声不吭。沈菁给父子俩使了几个眼色都没人搭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自己装作不经意间开口:“棠棠最近上新闻了啊?”
席间一时没人搭理她,沈菁一下子有些下不来台、脸色僵硬,倒是阮棠在老宅一向都是乖巧听话的人设,稍过了一会儿后含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棠棠一直这么能干,”沈菁看了她一眼,因为她给自己递了台阶、神色稍缓,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放弃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换上了一副既为难又有些担心的模样,“但是毕竟是女孩子,都还没成年,公开说这些,会不会让别人对她有什么误会?”
阮诚看了她一眼,没有制止,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唐静婉放下了筷子。
阮诤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唐静婉的碗里,然后也放下了筷子,笑眯眯地看了过来。
大家都没说话。
阮棠知道,父母这会儿的沉默是想看自己怎么回答。如果她需要,她的父母立刻就会用最有力的方式反驳对方、维护自己。
但这点小事,还不用父母出面。
“误会什么?”阮棠眨了眨眼睛,神色单纯又乖巧,“婶婶不用担心,公司有市场和舆情监测部门,自从这次新闻以后,销量和股价都在持续上涨。我想,应该是没人会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