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耳垂示意靳夜看。晏雪明的皮肤也很白,耳垂生得极好,圆润光滑,让人忍不住有种捏一捏的冲动。
靳夜没好意思真的去看他耳垂,别过脸说:“那行,你拉吧。进了门就放,长辈面前不庄重。”
晏雪明没回答她,直接走过去按了指纹开门。
晏家住的是个老房子,空间很大,装修简洁严谨,即使多年过后仍没有显得老旧和庸俗。家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晏雪明松了手,矮身蹲下去从鞋柜里给靳夜拿拖鞋。他一个瘦高个窝在鞋柜前,显得有些拥挤。
靳夜抿了抿唇,没说话。
自从爆炸案发生后,网络舆论导向将一切责任都归咎于她,甚至许多人人肉了她的养父母信息找上门去。在楼道墙面上刷红漆,在门口堆垃圾,甚至用狗血从窗户里泼进来,出身书香门第的养父母实在不堪其扰,差点患上精神衰落。靳夜上诉法院,和养父母断绝了关系,搬出家门,靳家所遭受的骚扰才逐渐平息。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有人为她拿拖鞋的感觉了。
晏岭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晏雪明还在找新拖鞋。
“找什么呢?”
听到中气十足的一声问,靳夜先抬了头。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您好。”
晏雪明头也不回:“妈这个月把拖鞋又藏哪儿了,我找不到。”
晏岭说:“你去黑蛋笼子里找找,藏哪儿它都能叼出来。”
晏雪明遂关了鞋柜站起来,取了原本自己的拖鞋给靳夜说:“你先穿着,我没事儿。”
他的手找拖鞋时沾了灰,从口袋里拿出一片便携湿巾擦了擦,重新拉住靳夜的手,对晏岭说:“爸,这是靳夜,我们早上把证领了。”
“……”晏岭一时没发应过来,“靳夜我知道,领证怎么回事你说说?”
晏雪明从善如流:“两年前的时候,我看过照片,一见钟情,当时怕她触了您的伤心事儿,没敢说。现在觉得还是把人放身边安心,人一辈子就那么短,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领了证,至少我出事的时候,还有人给我签手术知情书。”
晏岭没多想,听到那一句“出事”就先骂他:“胡说八道什么呢?”随后一想时间,再联系靳夜身份,面色就有些怔忪。他到底不想再提晏雪平的事,只能叹了口气,“行了,进来吧,菜都烧好了,你等会儿别给你妈提小靳的身份,她最近状态挺好。”
晏雪明难得沉默了下,无声地点了点头。
等看到餐桌前的晏夫人,靳夜才明白晏岭的意思。晏夫人看上去风姿绰约,保养极好,但神态却很麻木,怀里抱了只蜷成一团的黑猫,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
“雪平今天又开会?”她一板一眼地说。
靳夜一愣,晏雪明已经很快地接了话头,他笑得灿烂:“妈,你怎么老惦记我哥啊?他忙着呢,我人在这儿,你也不说关心关心我。”
晏夫人仿佛才看到他,木愣愣地转过来,像机械木偶一样说:“雪明,你高考结束了吗?”她看了一眼靳夜和两人交握的手,说,“谈恋爱别影响了学习。”
“好。”晏雪明笑起来明亮又温柔,“我有分寸的,妈你想想我报什么学校好,估分挺高的。”
晏夫人有些疲惫地说:“让你哥选吧,我身体不好,也不了解。吃了饭就赶紧去学校吧。”
晏雪明笑着答了一声。
可靳夜却分明感觉到,晏雪明牵着她的手握得很用力,手心里全是密密的汗。
晏夫人怀里的黑猫蓦然蹿下来,绕着靳夜转了几圈,一双祖母绿般的眼睛望了她几秒,又姿态优雅地往客厅走了。
晏夫人猛地站起来,一双眼睛盯着靳夜。
“我好像记得你。”她说。
晏雪明和晏岭的脸色几乎是齐齐一变。
靳夜迎着晏夫人突然变得炯炯有神的眼睛,硬着头皮说了一句:“阿姨好。”
“你叫什么名字?”晏夫人问她。
靳夜看了晏雪明一眼,晏雪明已经伸手来拉晏夫人的袖子:“妈,先吃饭吧。”
晏夫人转过头看了儿子一眼,温顺地坐下了。
靳夜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晏夫人大约是因为晏雪平的死才变成了这样,可对她来说,活在过去里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当年有多少遇难者的父母揪着头发嚎啕大哭,受到网络舆论的引导,将罪责归结于靳夜,看到她恨得眼睛里能淌出血来。
想到这里,靳夜只觉得如鲠在喉。
晏岭给靳夜夹了一筷菜,说:“小靳第一次到家里来,不用客气,就当成自己家里一样,以后我们就是你父母。”
靳夜正在出神,未曾预料到晏岭如此和颜悦色,不由放柔了声音说:“谢谢……爸爸。”她最后两个字说得有些艰难,顶着晏雪明灼灼的目光才加了这个称呼。
晏雪明也给她夹了菜,她抬头正要道谢,冷不防就是眼前一糊。
“妈!”
晏雪明喊了一声。
晏夫人直接把一碗汤泼到了靳夜的脸上。
“刽子手。”她说,盯着靳夜又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侩子手!”
不算很烫的浓汤顺着头发流下来,靳夜顾不上擦,耳朵边一瞬间炸开“侩子手”三个字,整个人呆若木鸡地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三个字,她在两年前听过无数遍。即便是在公布事故调查结果后,也有人在网络上引导舆论,在她身上泼脏水。多少义愤填膺的围观者戳着她的脊梁骨痛骂,说得最多的便是“侩子手”。
这一刻在晏夫人口中听到,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晏雪明眼疾手快地拉着她站起来,对晏岭说:“爸,我们先走了。”
晏岭不是网络暴民,知道靳夜事实上和爆炸案并没有牵扯,但晏夫人此刻的疯狂令他更觉疲惫。他只对晏雪明挥了挥手:“别担心,你妈一会儿就好。”
晏雪明抿着唇,轻声说:“妈,我下次再来看你。”
晏夫人猛然将手里的碗筷砸向晏雪明:“你哥呢?你哥去哪儿了,你怎么在这儿,你为什么在这儿?”
晏雪明无声地站在那里,任由玻璃碗从他肩膀上滑落到地上,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她抖着声音喊:“你去啊!你怎么不去把你哥换回来?”
晏雪明沉默不语。
晏夫人浑身颤抖地瞪着他,如同瞪着仇人。
这一砸反倒把茫然的靳夜砸醒了。
她抬手摸开脸上的汤和油,当机立断地反手握住晏雪明的手,把他拉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