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周奚身上看不出多少锐气。陆向阳先前打架打多了,狠起来的时候跟豹子似的,带着满身凛冽的杀意,尖牙利爪,眼里都冒着凶光。
但周奚没有。他被惹起来眼里就只剩下冷。那股寒意像薄刃一样缓慢而深刻地从人的身体和灵魂上一笔一笔割了过去,寂寂无声,如坠入冰窟,逼得人抬不起头。
陆向阳拿着刚拍好的照片跟本子上的比了比。他低着头,扎得相当严谨的辫子也没松下来,平时看不见的额角露得干干净净。
周奚看见他额角上一条浅浅的疤:“你这……”
这个位置,应该是刚认识那会儿,陆老板在店里跟公鸡头混混们互掐的时候留下来的。
他那晚一下车,就看到系着围裙扎着小辫的甜点师,唇红齿白,擦着半张脸挂下来的血,毫不留情地挥着拳头朝人脸上摔过去。
砸得极狠。
“过段时间就下去了吧。”陆向阳顺着周奚的目光自己大概摸了摸,“没事,浅好多了,平时头发放下来看不见。”
是不碍事,摄影师父在现场冲印的时候已经把能修掉的修个七七八八了。
“我去看望一下徐老师,昨天跟她说了过去吃晚饭。”周奚看了眼手表,“晚上出来,我再接你去买点准备的东西。”
“行,你去吧。”陆向阳先一手把洗照片的钱付了,周奚也不跟他抢,“你证件先放我这,我一会去旅行社去交材料,等你电话。”
“好。”周奚对他说,“自己路上小心。”
陆向阳的手机好像马上就要熬到头了,本来能挺一天的电量现在就只够挺个半天。他在旅行社填材料的时候,光是签证的英文申请表就差点要走了他的命。
他后悔没跟周奚一起来了。
本来就不熟练,还要一个一个单词地查。这时候周奚又刚好在徐姨那,也不好打搅。
自己来就自己来吧。
就可怜电量下得飞快,跟漏电似的。
“哎……”陆向阳惆怅地看了眼奄奄一息接近失联的电量,他朝服务窗口里猫了猫身子,“姐姐好,好姐姐,你们这有充电器借一借吗?”
周奚在徐姨家吃了饭洗了碗,外带聊完家常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原本天天话多到能出演单口相声的陆老板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出现,连句信息都没有。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周奚坐在车里给他发了条信息。
-c:在哪儿?
他看着仪表盘上的时间,五分钟过去了,没人回。
于是周总又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显示是暂时无法接通。
“……”
周奚只觉得奇怪,他打开了群聊,里面99+全是小花和青青在聊打折护肤品,进行得正火热。
陆向阳不应该这么安静的。
他心里莫名有点焦灼——平时热闹的人一旦不见踪迹,事情似乎就变得不太妙。
-c:你们知道陆老板去哪里了吗?我联系不上人了。
-一只发发:啊?电话呢?也打不通吗?
-青青花店:别是没电了吧,人在店里吗?
说得也是。按理说,没电了应该会回去店里充个电什么的。
周奚顺着去工作室的方向一路朝花卉街道开去。这时候街上正是玩乐出行的点,商业广场和临街的商铺酒吧人山人海,气氛热切欢闹,人流比平时多出了好几倍。
也是,举国同庆的日子,公司企业大多都放假了。
除了特殊的职业——比如顾安。表面上虽然说是放假,这会儿应该还在医院苦兮兮的值班。
转过一个街口的时候,路况好像不太妙,黑压压地堵了一片人。
八九成又是交通事故了。
周奚把车窗摇下来点,他伸了伸脖子去张望。
——原本他不是这种性格,但或多或少因为陆向阳不在副驾驶上坐着,又或者因为陆向晚的事情……说不太清。
嘈杂的议论声从窗外杂七杂八地涌了进来。
“不知道出不出人命呢……可怜了,大过节的,地上全是血。”
“二院的救护车不接走了么,唉!这堵车的过来耽误了那么多时间,造孽啊,开车的不长眼,只能看菩萨保佑了。”
“那年轻小哥也不知道有没有认识的,撞成这样……东西落了一地。”
“我看不难找,哪有几个小哥留辫子的啊。”
周奚听到这,他大脑里轰地一声就开始发白,意识被什么怦然炸开,碎在空气里,像雪花一样虚弱地飘着。
他猛地踩了个急刹下车,也顾不上后面嚷嚷的跟车的司机了,他强压着快速搏动的心脏,故作镇定地拨开了人群。
横在路中间的是辆小轿车,损伤不大,但车前是一滩未干的血,在水泥路面上反着毫无生气的暗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