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奚开着车,他看侧镜的时候余光从副驾驶上微微略过去。陆向阳双手抓着手机,人松松垮垮地半靠在座椅上,只望着窗玻璃发呆。
神色异常平静。
路上的风景在飞快地倒退,像某部电影里急速的转场。
这种表情不太适合出现在陆向阳脸上,周奚想着。
自打遇见陆向阳开始,周奚能回忆起的神情有许多,要么是阳光四溢地笑,要么是盛怒下的暴躁,甚至是被辣椒沾了眼睛哭得两眼通红,他都见过。
唯独没有见过他这样冷淡的样子。他的眼底似乎有一种暗流涌动的悲伤,在厚厚的冰壳下翻滚,像极了被吞没了声音的画面,藏着无声地嘶吼。
周奚甚至是生出一种错觉,他觉得陆向阳这么多年来仿佛一个向前奔跑的孩子,从未停下,身后的阴影接踵而至,急追慢赶,想要把他吞入黑暗之中。
可他从未放弃,也从未认输。
他是不是很累。
“快到了。”周奚在减缓车速的时候轻轻提了一声,“你联系下取货方。”
“唔……三八八一,五零四四,九三……”
陆向阳正往一个陌生账户上打钱。他有个习惯,在处理数字的时候一定要念出来。
周奚默默听见他完整地读了两遍账号数字,又完整地读了两遍转账金额。
应该是在给家里转钱。
“到了。”周奚说。
“啊,对对。”陆向阳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我微信找下订单老板,取货人,苏小姐……”
两个人一路都没说上话。周奚把车停稳了,从车里的储物盒里给陆向阳抽了瓶汽水。
“拿着。”周奚看着他说,“你……喝两口。”
他把“没事吧”被生生咬断了,生生别成另外一句毫无相关的话。
陆向阳这才感觉到口干舌燥。今天一早从开始干活就没喝到过一口水。他接过来在手里攥了攥,抬头对着周奚慢慢一笑:“我没事。”
明明答非所问,却又心知肚明。
周奚垂下眼去。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摊上这种事情,面对着自己父母,谁能够得心应手。
小时候觉得作业考试不容易,总害怕找不到正确答案。可真正长大了才知道,原来最难的问题,是没有准确答案。
人甚至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陆向阳仰头灌了两口,认命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眼看了看身侧的周奚,儒雅的男人正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在皮革表面慢慢地摩挲。
周奚开车很稳,不急不冲。车后座上叠罗汉似的月饼礼盒,高高低低地摞了好几排,竟连一盒都没有翻倒。
这也多亏小花。每次装车的时候都能把盒子整整齐齐地填了进来,结构稳定,边缘整齐,深得俄罗斯方块的游戏精髓。
要不是心里有事,陆向阳几乎能一路睡过去。
“奚哥。”
“嗯?”
“我是不是没有赚大钱的命?”陆向阳沮丧地说,“再过几天就是社区自办的中秋晚会,前阵子刚签的订单合同,要供应全场的甜品台和月饼,量很大。我本来想拿今天这笔订单赚下来的去换个烤炉,现在却……”
效率跟不上,其他无需多言。除了没命地加班加点,赶不上的就只能是退单了。
陆向阳越说越小声,他低头咂了咂嘴。
这瓶汽水喝到嘴里都不觉得甜,碳酸气泡在舌尖沸腾着,有种奇异的刺痛感。
他在手里转了转瓶身,上面印着:无糖苏打。
有点讽刺的意思。
周奚说:“会好的。”
“你不喝么?”陆向阳把手里的瓶盖拧回去,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呃……就一瓶?”
“嗯。”周奚把火熄掉,从容地看了对方一眼,“带汽的不爱喝。”
“那你为什么买?”
……好问题。周奚在心里敲着小鼓。
这瓶汽水还是前阵子顾安往他车里扔的,说着什么他家老父亲去哪个庙里祈福过,喝了能实现愿望等云云。
奈何他不爱喝,一直留到现在都没开。
陆向阳在听到顾安这个名字就开始瘪嘴。他皱了皱鼻子不以为然地说:“这种事情,还不如瓶盖印个再来一瓶实在点。”
汽水里的二氧化碳味道泛着酸。周奚情不自禁也想跟着皱皱鼻子。但他很快调整了面部表情,诚恳地说:“许一个也不亏。”
陆向阳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各路菩萨神仙,陆小爷的愿望,想换个新烤炉。”陆向阳又拧开喝了一口,豪迈地对着空气干了个杯,“最好是个风炉!话说得好,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还会打开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