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向阳一躺下来,只觉得疲乏,动都不想动。
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灯也没关。刚刚洗澡的时候,浴室里水汽氤氲,镜子蒸得起雾,虚虚映出来他额角的伤口。
好久没这么狼狈过了。
打架对陆向阳小时候来说是家常便饭。父亲欠了一堆债,母亲酗酒,每天家里酒瓶子和烟灰堆在一起。时不时就有人来楼下,拿着木棍,拿着水管,哐哐地用力砸着门,扬言要把他家里人的腿打断。
他还有个姐姐。
女孩子吓得直哭,每次陆向阳都拿出那条固定用来打架的凳子腿,下楼跟他们干架。
家境不好的孩子大都早熟。陆向阳也一样。
他在心里算了算,从家里出来已经走了两年了,时间再过久一点,他可能就会多忘记一点。
偏偏今晚照镜子的时候,借着水雾朦胧,陆向阳恍惚间看见自己眼角鼻梁带着的那几分神采,竟然全是他母亲的模样。
陆向阳脑子里的画面突然一下就清楚了,跟照片上蒙的灰尘被一口气擦干净了似的。
“操。”陆向阳一脚踢开了被子,阻止自己再想下去,“没出息。”
他心里一直觉得妈妈了不起。那个年代的女人承担得多,家境贫苦,为了供几个弟弟读书,她年纪轻轻跑去到歌厅跳舞赚零工。
那时没有什么美颜滤镜,全靠自己底子。尽管如此,他妈妈依旧美得犀利又张扬,像枝头上高高绽开的海棠。陆向阳的样貌优势其实都拜她所赐,只不过还加入了他爹的贡献,但明显是拖了些后腿,反倒让陆向阳生得温和了许多。
母亲很快就在歌厅混开了,被一个做生意的小老板看上,那个小老板就是他爸。但结婚后,夫妻恩爱的日子没多久,他爹就在生意场上学会了赌博。
从那天起他的家就没有了,喧哗吵闹,永不见天日。
他怎么会不理解小花呢。陆向阳浑浑噩噩地想,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伤,伸出手去摸了摸,伤口绷紧了点,已经有结痂的迹象,几缕碎发清清爽爽地散在脸上。
周奚临走前说让他别淋水,但他还是坚决地把头发洗了。一来头发沾了血,脏兮兮的忍不了,还有一个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洗头的时候,水流温热乖巧地贴着他的后颈,沿着背脊一路淌到脚跟。
陆向阳心里非常别扭。
他好像是被人关心了。
这个人明目张胆,像交代小孩子一样的告诉他伤口不能碰水。
但洗都洗了。
他这么想着又忽然不放心了,抬手去碰,不知道是要验证点什么。
哪知这一碰不要紧,脸侧立马有什么热热烫烫的东西流下来。陆向阳顺理成章拿手一抹,擦下来一手的鲜红颜色。
血开始止不住地流,流得他满手,满腿,沾得他满身都是。
他整个人都不可抑止地发起抖来。
“——啊!”
陆向阳用力地从胸腔里憋出一声短促的叫喊,这声音像救命稻草一样,把他从猩红的世界里瞬间拽了回来。
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翻身坐了起来。
屋里的灯还亮着,被褥干净,墙壁雪白,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边似醒未醒,世界安宁如初。
伤口结痂了,也没有血。
是噩梦。
陆向阳怔了好一会儿,坐在床上不想动,他沙哑地喊了一句:“天喵精灵?”
“我在。你说。”
天喵精灵是家里唯一能回答他的电子设备。红色的人工智能音箱,体积小巧,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陆向阳问道:“几点了?”
不得不感叹现在的科学技术挺牛的,就这么个小东西,连上网络之后能报时,能智能家居控制,还能陪聊天讲笑话。
天喵精灵回答道:“现在是早上6点30分,早上好,陆总,美好的一天又开始啦!”
陆向阳有气无力挣扎着动了动:“美好个屁。关灯。”
灯没有动。
天喵精灵应该是只听进去半截,它高高兴兴地说道:“陆总,我猜,您想要好多个屁,请回答是或不是?”
“……啊?”
陆向阳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这是又更新了什么功能?
“好的,收到。”天喵没有理他,继续往下说,“那您听好了,噗噗——噗——卟~噗噗……”
“我靠!这是智障吧!”陆向阳人都傻了,他在满屋子生动形象又不可描述的声音里爬起来大喊,“天喵!天喵精灵!闭嘴!”
本来不怎么美好的一天现在更加不美好了。
今天小花不来,店里就他自己。陆向阳除了一个蛋糕的订单,还要修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