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一上任就接过了烂摊子,外有狄人扰边,内有虎视眈眈的两支强族划地而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打进帝都,改朝换代,当时的大臣们还都在忧心年轻的新帝该如何打理这一团糟。
新帝的答案很简单:我不管,你们来。
他一头钻进御书房里,天天写诗作画,吟文颂字,笔下写过了千秋万代,一眼都不肯看看自己千疮百孔的社稷。
然后他发现了一本薄薄的绢书。
“绢书上有一首诗,诗中描绘了在苗疆的八万大山中,一处龙脊之下的山谷里,铺满了李氏多年敛财得来的黄金与白银,珠玉宝石嵌在小山般的金块中间。”
狐神托着腮,低垂着眼眸,浓密卷翘的长睫在面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哦?”
霍坚的声音有些北风的凛冽沙哑,他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向面前的清贵女人讲着那个神秘的宝地:“除了金银财宝,在被称为‘龙眠山谷’的密地里,还有着上千套精兵神甲。金龙李氏曾经掌握着最为卓越的冶炼之术,曾经一支金龙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所向披靡……”
女人讥诮的声音打断了他:“多坚固的盔甲也没挽救李氏王朝,末代龙帝直接命令金龙军退守谷地,最后被刘家围杀,弹尽粮绝而亡。所以,你主子,那只鸟,不会只想靠这些兵器甲胄扳回局面吧。”
她的讥讽挡都挡不住,不过她也根本没有遮掩就是了。
霍坚沉默着,没有反驳。
谁看不出来呢,玄鸟周氏的江山已经被几十年的战乱熬的千疮百孔,除了叁面环水一边靠山而天然隔绝的桑州还是一片祥和,外界的每一片土地都因为连年的战火而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一些饥寒交迫的贫民们甚至靠吃土维生,他曾经带兵经过一个村庄,那里的村民们都是从战区逃来暂住的难民,地里的庄稼都被翻的干干净净,连野草都被割来煮汤。
他们生锈的铁锅里炖煮着什么混浊的东西,发出难闻的臭味。无神绝望的一双双眼睛看向这队死气沉沉的士兵,像濒死的野兽,面色干枯,身体瘦削。
难民里,一个小孩老人都没有。
易子而食,人间惨剧。
听说麒麟治下土地肥沃井然有序,人人都能吃饱,安居乐业。就连鲁莽自大的虎氏领地里,都法规俨然,不可剥削平民,令其休养生息。
只有周氏的大历朝,大厦将倾,已经孤注一掷,连年加征兵税,又连年败仗,若不是麒麟和虎两家互相牵制,唯恐对方占了便宜,重蹈蛟龙刘氏覆辙,王位怕是早已倾覆。
但……平民们到底希望谁来做自己的皇帝?
龙椅之下山呼万岁的人民们,到底希望大历千秋万代吗?
霍坚不敢想,每当看到麻木的难民们,他都觉得喉咙酸痛。
可……他终究还是大历的臣子,大历的将军给了一个即将饿死在边关的少年一顿饭,他这一辈子都只能是大历的剑。
他只希望……如果真的能找到传说中的宝藏,得到那些甲胄,得到那些金钱,朝廷胜利能给人民一条生路。
胜与败、生与死。
这些天天在朝堂之上争执不休的道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已经不重要了。
打了胜仗,或是输掉,这片赤地焦土之上的万万苦民,仍要在天地熔炉里熬炼。
作为臣子的忠诚和作为人子的怜悯在他的心里灼烧,让他夜夜挣扎,翻滚不休。曾经他做出了选择,后果那样惨烈,而现在的他身负冤孽,已经是个麻木的罪臣,丧失了选择的机会。
“真有趣。”
狐神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挣扎的面孔和眼中的狼狈,带着笑意揶揄出声:“一个苦闷的灵魂……找到宝藏之后,你并不会去给周家复命,对吗?”
霍坚一僵,倏地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眼眸深得如同冰层之下封冻的恶鬼。
面前的女人笑了起来,不是他梦境中看到过的那种温婉愉快的笑,而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感到可笑一般的嘲讽。
“我的名讳是秘,行走在外时,你可以叫我辛秘。”
——她捕捉到了他眼里的恶鬼,并硬生生撕掉了他沉默谦恭的外皮。
霍坚曾是一个来自极北边境的贫民,无名无姓,无父无母,被异族踏平了家园,是千千万万个普通难民之一。
他能活下来,最终成为一员朝臣,靠的从不是运气。
“好了,故事就听到这里。”辛秘站起身来,水袖垂落在地,乌发在夜风里丝丝如粼。
“明天我会正式召见你,到时候你可以为我详细介绍那张绢书上的藏宝地,也许能早日找到我们想要的。”
她的神情满足而娇矜,终于正式应下了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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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吧!老实人并不是真的老实人!
两个人都不是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