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果然大怒,怒气冲冲地斥责舒六,骂完六小姐又骂三太太,不仅骂她不守妇道,还骂她不会教女儿——三太太确实不会教女儿,他们商贾之家的儿女,哪一个不是能说会道聪明灵秀,唯有这个小六沉默软弱不堪大用!
老太爷骂得兴起的时候,晏小钥也在飞快地琢磨着。
她和舒六其实很像,她没有爸爸,舒六有爹却和没有差不多,她还记得小时候被附近的孩子骂“没爹的野孩子”时的心情。所以,她扮演的六小姐被老太爷这样骂,脸上并没有委屈也没有羞愧,反而是沉静之中多了些若有似无的淡漠。
她说:“太爷爷,子不教,父之过。”
六小姐会不堪大用,是三老爷之过,三太太会离家出走,也是三老爷之过!
老太爷出离地愤怒了。
然后,接下来呢?
舒家不像秦家那样的书香门第重颜面,这种事情要是搁在隔壁秦家肯定是死死掩下半点风声都不会透出来,但舒家这样的商贾人家更重实际,只会觉得三太太这样的行径给了家族大大的没脸,他们必须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并且老太爷这个角色,把持整个家族,行事雷厉风行颇为狠辣,不守妇道的三太太要是被抓回来,肯定是难逃一死的。
捋完这些,她又开始想舒六和三太太。
她想到了她的妈妈——外婆死了之后,她妈妈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其实和趁夜逃走的三太太也很像!如果是她的妈妈……即将面对来自家族的死亡阴影,她是会因为怨恨而幸灾乐祸呢,还是试图挽救一二呢?
天下间,会有女儿希望自己的母亲去死吗?
思绪纷杂,最后留在脑海里的,是席蕙彤落在碗里的那一滴泪……
——诸多念头于短短瞬间闪过,晏小钥直挺挺跪了下去,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说道:“父亲已经有了别的妻子别的孩子,他不喜欢母亲,也不会在乎母亲是死还是活的!所以太爷爷,咱们舒府的三太太,染了怪病,已经暴毙了!”
身为女儿,却咒自己的母亲暴毙,这是何等大逆不道!
她脸上满是决绝,仿佛是破釜沉舟一般,目光里藏着惧怕,更多的却是倔强和执拗,原本沉寂的目光在此刻亮得惊人!
演老太爷的人竟然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着:“我娘她……已经暴毙了!求太爷爷成全!”
同样的戏有很多种演法,她这样的做法可以理解成舒六软弱害怕,想要撇清关系自保,但晏小钥把自己代入到舒六这个角色后,才勉强捕捉到了,那些掩藏在舒六心底深处的东西——唯有被舒家承认“暴毙”,而不是私奔,舒家才会放弃对三太太的追捕,她的母亲才能有活路!
她磕头跪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趴着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就像是受伤的幼兽,承受不住来自家族命运的巨压,忍受不了突然宣泄的情绪,只能弯下尚且脆弱的脊背,无声地发出悲鸣。
“求太爷爷成全!”
她哀求着,抿着唇强忍着哭泣,直到最后,也始终没有落下眼泪。
因为像他们这样没有了父母的孩子,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