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立时出言反诘。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声音渐渐拔高,将争执声隐约传出窗户。
阿嫣想着刚嫁来时受的种种委屈、昨日谢瑁的威逼、玉泉平白蒙受的猜疑,吵架时也有了底气,直斥谢珽刚愎自用,心存偏见,视人命如草,拿无辜的玉泉息事宁人,刻薄冷清之极。
谢珽亦将神色压得阴沉。
待阿嫣越骂越激动时,猛地扫落茶壶,拂袖而出。
阿嫣瞧他要走,立时追了出去。
院里仆妇丫鬟听着里头动静不对,各自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卢嬷嬷原就怕昨晚的沉默会令夫妻心生误会,听见这争执声,更觉不妙,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劝,就见谢珽摔帘而出,神情森寒得如同腊月寒冰。
阿嫣随之追出来,小脸上尽是怒意。
素来温婉安静的姑娘,这会儿也顾不得王妃仪态了,冒着寒风钗簪歪斜,追住谢珽往外走,口中尽是斥骂——
“我决不许你拿玉泉去顶罪!当时喂饭的还有嬷嬷,你怎不去追问她,却非要对玉泉严刑逼供!牢狱里那些刑罚用上去,屈打成招的还少吗!”
“先前那么多的事我都忍了,还尽心竭力的照顾你起居,如今这样欺负人,以为我楚家当真没人了吗!”
柔软的声音带了哭调,她的腿不及谢珽修长,只能小跑着追,口中犹自道:“我好歹是皇上赐婚嫁来的,三媒六聘,婚书俱在。玉泉是我的人,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动她半根汗毛!与其折辱她,不如给我一纸休书送回京城!谢珽,你薄情寡义,狼心狗肺!”
一声带着哭腔的控诉,响彻院子内外。
满院仆从被这阵势吓得呆住,甚至忘了去劝,心惊胆战的直愣愣跪在地上,看着素来温柔美貌的王妃哭成泪人儿。
谢珽大步走远,连头都没回。
只剩惊慌失措的卢嬷嬷缀在后面,将仓促拿来的披风裹在阿嫣身上,吓得脸色都变了,“王妃这是做什么?满院子的眼睛都看着呢,这一路过来,怕是要闹得太妃都要知道了。”
“她知道又怎样,本来就是谢珽铁石心肠,心里没半点仁义。”阿嫣痛快追骂了一路,这会儿扑在卢嬷嬷身上,像是力气都被抽尽了似的,哭道:“我事事忍让,他却要把玉泉屈打成招,要发卖出去!他的心肠怎么这样狠毒啊!”
卢嬷嬷大惊失色,赶紧和随同赶来的田嬷嬷将她扶回去。
不消片刻,春波苑几乎人尽皆知。
王爷和王妃吵架了,王妃伤心欲绝,吵着要拿休书回京城!
第36章 入彀 那边有动静了,收网吗?
一场架吵得春波苑噤若寒蝉。
阿嫣被扶回屋里后, 一直闷着头没说话。就连卢嬷嬷和玉露小心翼翼的劝着哄着,她也像是没听进去,只管抿着唇在站在榻边出神, 晚饭也是胡乱对付的, 没吃进去几口。
众人见状,大气都不敢出了。
卢嬷嬷既为玉泉悬心, 又怕她这样伤了身子,千哄百劝, 才让阿嫣多吃了几口夜宵, 而后伺候着沐浴盥洗、宽衣就寝。
临睡前, 瞧见谢珽那个枕头, 气鼓鼓地又锤了两下。
整夜安静,屋子内外的仆从都噤着声。
到了翌日清晨, 卢嬷嬷按着时辰将阿嫣叫醒来,她也没有去照月堂的意思,只恹恹的道:“今日不大舒服, 就不去了。”
卢嬷嬷怕她真病了,要请郎中来瞧, 她又不让。
这模样分明是在生闷气。
卢嬷嬷瞧着阿嫣长大, 最清楚她的性子。老太师过世后, 因着不得长辈偏疼, 阿嫣从小就臂楚嫱安静忍耐些, 平素甚少与人争执, 多半会竭力克制着讲道理。若碰着说不通的, 也不至于死缠,往后吃一堑长一智的避开,或者各自冷静了再谈就是。
但十五岁的小姑娘, 谁还没个脾气?
自打嫁进谢府,委屈和凶险一重重袭来,阿嫣先前都忍耐着,竭力做好王妃分内的事。昨晚跟谢珽吵成那样,口不择言分寸尽失,分明是积怨久了气得太狠,闹起执拗脾气来了。
卢嬷嬷心疼之极,一时间愁眉不展。
出屋后见田嬷嬷在甬道上站着,轻轻摇了摇头。
田嬷嬷无奈道:“小夫妻难免磕磕碰碰,偶尔吵个架也没什么。我去同太妃回禀一声,让玉露照顾好王妃,别伤了身子。”说着话,自出了春波苑,往武氏住的碧风堂去。
她从前就是武氏的亲信,被分派到春波苑来,往上是为了规劝辅佐主母,往下是为管辖震慑仆从。这小半年来,阿嫣和近身伺候的是何性情,她都看在眼里,玉泉摊上的事情她也知道,遂不敢妄议谢珽的决断,心里到底有杆秤。
到了碧风堂,慢慢将事情禀明。
武氏听说小夫妻吵架,阿嫣一改往日的沉静模样,追在谢珽后面骂了一路,颇为诧异,马不停蹄赶去外书房。
大半个时辰后,田嬷嬷回到春波苑。
卢嬷嬷和玉露瞧见,忙迎上去,就见她摇头道:“太妃说,小夫妻吵架的事,长辈不便太掺和。事既有疑,自须彻查到底。王妃若身体不适,这些日就在屋里歇着休养,等心里静下来,误会偏颇之处,或许也就想通了。”
玉露闻言不由脸色微变。
阿嫣听了这话,却觉宽心许多。
婆媳俩虽相识未久,她却知道武氏的性情,主掌王府中馈、协理军政之事的女中豪杰,遇事不会糊涂。若果真信了这吵架,定会来这里问清楚,不至于听一面之词。如今婆母这样说,想必是谢珽交了底,没打算隐瞒久经风浪、慧眼如炬的太妃。
如此一来,她这儿倒好办了。
遂埋首在屋里,只做闷闷不乐赌气之状,就连谢淑闻讯来探望,也怀着歉疚给了个闭门羹。
春波苑的氛围迅速冷沉了下去。
隔日谢珽过来,阿嫣原是抱了暖炉在庭中坐着,见着他,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只冷冷瞥了一眼。
谢珽见状拂袖而走,再未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