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拨弄的算盘在此时摔得粉碎,秦念月身子晃了晃,伤心惊怒之下头晕目眩,险些摔倒在地。
……
一场闹剧在秦念月的抽噎里收场。
谢珽盛怒而去,到了外书房后就被事情缠住,夜里又去了趟校场,直到翌日入夜才有空踏足春波苑。
彼时满院灯火昏黄,阿嫣在院里散步。
瞧见谢珽,如常迎入屋中。
玉露自去捧茶,她帮着宽衣解带。
入冬后天气渐渐寒冷,阿嫣素来畏冷,屋里的红萝炭烧得便也旺些,丫鬟仆妇们住习惯了不觉得怎样,谢珽习惯了军营的清寒,进来站了片刻,觉得有点燥热。
腰间蹀躞已然解去,阿嫣正为他宽衣。
比起往常的含笑模样,她今日神情淡淡,话也少,只管垂首摆弄衣扣。满头鸦青的发丝堆成高髻,露出修长的脖颈,入冬后衣裳不似夏日的纱单薄贴身,后领微微撑起时,可以窥见一抹秀背,白皙单薄,弧线极美。
谢珽目光稍驻,鼻端又闻到她身上的淡香。
身上的燥热似浓烈了两分,他敛神收心,寻个话题打破沉默,“徐小公子那边都安顿好了?”
“卢嬷嬷亲自去的,已安顿好了。”
谢珽颔首,脱去衣袖时,腕间被她柔软的指尖轻轻蹭过,他不自觉瞧过去,目光落在正打理衣裳的纤纤玉指。忽然就想起来,上回在碧风堂,她纤手握笔慢慢写字,他凑在跟前细看,彼此只隔咫尺距离。那样若即若离的亲近,似细羽扫过心尖的微痒,令人回味无穷。
而昨日,徐秉均就曾那样看她执笔。
谢珽不知怎的,忽然有点介意。
哪怕亲眼看到两人隔得不近,亦无半分越矩,他依然不愿旁的男子站在她的身侧,尤其是对她唯命是从的青梅竹马。
他想问她跟徐秉均的交情,又觉得突兀。
甚至觉得太小心眼。
倒是阿嫣开口了,“昨日客栈的事,殿下可还有话说?”
“祖母误听表妹之言,我行事失于轻率,徐小公子或许误会了你的处境,回头跟他解释几句吧。”
“自然,我也不愿亲友担心。”
阿嫣说罢,又抬头觑着他,“没别的了?”
见谢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旁的,她将整理好的衣裳搭在架上,回头道:“殿下没有旁的吩咐,我却还有话说。”
珠帘外玉露捧来热茶,脚步踟蹰。
阿嫣自去接了放在案上,示意她出去掩上屋门,而后抬起头,沉静的目光落向谢珽,“祖母之所以听了表妹的一面之词,看了些捕风捉影的行迹就带殿下来客栈,是因她对我有偏见,这点心思,殿下或许也清楚。那么,殿下呢?”
“昨日屋门推开时,殿下的神色不对劲。”
“换作常人,瞧见屋中是熟人,觉得惊讶也就罢了,但殿下的神情分明不止是惊讶,想必也生出了某种怀疑。我没说错吧?”
她的声音不算高,表情却极认真。
谢珽捏着茶杯的手指在听见这话后微不可察的缩紧了些。因阿嫣说得没错,昨日瞧见她跟徐秉均站在桌边的姿态时,他的心里确实有万千念头闪过,是酸是怒,他说不清,反正胸口闷闷的,不甚愉快。而瞧起来慵懒娇软的阿嫣,竟就那么巧的捕捉到了那一瞬外露的情绪,又在此刻翻到面前。
他未动声色,举杯啜茶。
阿嫣遂抛出了她琢磨了半天的问题,“那么殿下心里,会不会也对我存有偏见?”
因为偏见,而生揣测、怀疑,才会在那个瞬间面露不豫。
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很重要。
毕竟,易地而处,倘若她看到谢珽和表妹、旧交之流站在一处,且有随身丫鬟在场,除了讶异外,必定不会有旁的情绪。
第27章 取悦 小姑娘要哄的。
原就寂静的屋子, 在这个问题抛出后落入更加磨人的阆寂。
谢珽发觉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新婚之初,因楚嫱闹出逃婚替嫁的事,他对楚家存有偏见, 难免波及阿嫣。
后来他知道, 当时错了。
阿嫣身上没有出尔反尔、骄矜任性的毛病,相反, 很多时候能令人暗生激赏。
譬如她凭着泥塑的残片辨认出惠之大师的手笔,甩出徐太傅那副画卷, 说她见过的惠之大师泥作比他多时。那骄傲负气的模样, 彼时令他尴尬气短, 回头想来却让他觉得鲜活可爱, 甚至不自觉勾唇失笑。
譬如那夜中秋月明,她锦衣曳地, 鬓发娇颜,坐在箜篌旁边纤手弹奏,有书画名家都描摹不出的静美韵味。更别说, 她于音律天姿颇高,清越音调漫入云霄, 勾人沉溺。
再如府中诸事繁杂, 她虽年弱, 却能将母亲安排的事做得井井有条, 就连先前帮他甄别书籍也极认真细致。
这小姑娘瞧着温柔安静, 实则颇为柔韧, 有主见而不张扬, 似盛在锦盒里的珍珠,须走近了揭开盒盖,方能窥见内蕴的光华。
谢珽心底的偏见亦随之洗净。
昨日客栈, 他并未怀疑过她是奸细。
但真实的原因又如何能说?
谢珽从没打算对赐婚而来的王妃生出夫妻情分,昨日那点酸溜溜的感觉,被他归结为男人的占有欲作祟。但这话说出来,不止徒生尴尬,让阿嫣误以为他是在吃醋,还会显得他心胸狭隘,待人自私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