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二十六, 腊月三十,京都已经整整落了五日的雪,从五天前开始, 彤云密布的天空中不断洒落大片如鹅毛的雪,到了三十的晚上,紫禁城中已是一地素白,宫墙之上和树枝上同样一片白茫茫, 雪犹然未停,还像是要越下越大一般,伴随着逐渐激烈的寒风,飘飘摇摇地落下,又很快融进厚厚的积雪中消失不见。
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越是近期发生了不大好的事情,碰上宴席,就越是要弄的喜庆。
虽然皇帝已下令,一切从简,但淑妃和柔妃还是颇费心思,虽然没有购置新的
宫灯, 但将之前的重新雕刻贴上雕花, 从正门到迎春殿, 三步一宫灯, 暖橙色的光映在厚厚的雪面上, 犹如一汪汪橙色的小湖。
容常曦也久违地隆重地打扮了一番自己, 她戴着紫玉明珠八宝钗, 红色金镶宝石耳坠,身着大红色金枝缠丝梅花暗纹的锦袍,外头披着银狐鹤纹大氅,这些都是新年的新衣与新首饰,她本可以更加奢华,但想来想去,还是适可而止。
好在到了迎春殿,容常曦才发现虽然所有女眷都尽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奢侈,却又都极有默契且不甘心地在细节处下了功夫,彼此看一眼,就晓得重点在何处。
有皇帝在的时候,容常曦向来很乖巧,从不迟到,迎春殿内被数盏火烛,整个大殿明如白昼,角落中挂满了象征来年国运盛昌的彩色垂条,分列两侧的矮桌和铺在矮桌旁的坐垫、矮桌上的小菜和酒,还有烧的很暖的地龙,将一切风雪都阻隔在外。
矮桌旁已有不少内臣落座,鬼使身材地,容常曦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华君远。
自容景祺大婚那一夜,容常曦向华君远吐露心意,却惨遭他以最大义的方式拒绝后,他们便再未见过面,容常曦甚至不再刻意去打听华君远的消息。
她已知道自己与华君远不可能——最起码,现在不可能——或许将来过个三五年,自己还能坚持没出嫁,华君远也有了一番作为,两人还可以再商讨一下是否能再续基本不存在的“前缘”。
所以她尽量避免去想起他,加上这些日子无数的事情接连冒出来,她也确实没什么空闲的时间去想自己那点无处言说、毫无指望的情义。甚至于,她知道今天迎春宴华君远会跟着兄父来此,心里也没太大的波澜,并不由得为这种平静感到了一丝欣喜,认为自己终于要从这种折磨她两辈子的感情里脱身了。
可在这样有点嘈杂,暖意融融却也显得喧闹的环境下,仍是一袭白衣的华君远便越发显得超然,似云中仙鹤、江心秋月、枝头冬雪。
容常曦的阵仗一如既往的大,他自然也看到了容常曦,同其他人一般,微微拱手,行礼喊她:“康显殿下。”
这么多人,他的声音却也格外突出,显得清朗,似玉石相击。
容常曦那被压抑了近三个月,以至于连她自己都以为要消融的情愫,终于又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华君远,却又在他直起身时,立刻挪开了视线。
她决不能再去找华君远主动说话了,决不能。
容常曦的目光落在和华君远相距不远的容景谦身上。
一晃眼也有两个月没见到他。
和每一次见到华君远,都让容常曦觉得华君远仍是她初见中的少年不同,她每次隔一段时间没见容景谦,便会发现他又和之前有所不同了,容景谦个子已极高,如今仅次于容景思——而容常曦知道,再过一两年,他会变成皇子中最高的那个。
他似乎比两个月之前还要黑了一点,也不知道去忙什么了,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宫袍,头发以一根简略至极的玉簪束在头顶,看着实在不算喜庆。
容常曦犹豫要不要上去同他说话,但她要问的事情那么多,且不能被其他人听见……
她犹豫之际,一个人亲热地凑了过来:“康显殿下!”
容常曦回神,却是姜听渊,若说容景谦黑了些,那他就是彻底成了个黑炭,也不知道大冬天的去哪里能晒成这样,他这样,越发显得牙齿雪白,笑起来很有几分傻气。
容常曦矜贵地向他微微一笑,转身就走,姜听渊有点失望地看着她的背影,倒也没阻挠。
走到里头一点,容常曦便看见了叶潇曼,她们同样数月未见,叶潇曼今日也穿着一身滚白狐毛的红色冬衣,看着分外玲珑可爱,她雀跃地走过来:“许久未见殿下了,甚是想念!”
容常曦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之前容常凝同她说的,见到叶潇曼对容景睿所作所为,几乎无法直视她,好在叶潇曼又热情地看向在一旁坐着的容常凝,去同她说话,容常凝看着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知何时来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面色苍白的厉害。
“殿下的病还未好吗?”叶潇曼凑过去一些,“之前便听说你染了风寒……”
容常凝呆呆地看着被子中的酒水,恍若未闻,叶潇曼茫然地抬眼看了一眼容常曦,容常曦也觉出不对,轻声道:“皇姐?”
容常凝仍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她只好伸手,轻轻推了推容常凝。
这下容常凝才缓缓回神,看了一眼容常曦和叶潇曼,恍惚地道:“你们都到了。”
容常曦稍微弯下一点身子,低声道:“皇姐,怎么了?”
容常凝摇摇头:“没事,身子不大舒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