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宰相李温恪以贪污、圈地、诬害忠良等十五大罪状,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树倒猢狲散,李温恪旗下百名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辞官的辞官,恢复本名的宇文骥雷厉风行,用最残酷的方式对付那些当朝贪官。
虽然百姓拍手叫好,但近百日里,日日有官员被斩,那些曾经压榨百姓、鱼肉乡民的狗官,一个个被绳子绑着,拖在奔驰的马匹后头,鲜血淋漓,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凄厉的喊叫声让人心生惊惧。
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谁都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有人企图一状告到皇帝那里,但以前有李温恪,现在有宇文骥,谁都见不到皇帝的面。
二月,朝廷传出消息,皇帝驾崩,由皇三子赵铎继位。
这下子,那些还未被逮的贪官狗急跳墙,知道自己再也躲不了,于是,有些大胆、欲放手一搏的,开始买通杀手刺杀宇文骥,因此不管走到哪边,他身边总是跟着一队御林军。
现在,举国上下没有人认不得新任宰相宇文骥了。
罡风四起,飞雪如鹅毛飘落,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早,漫天皆是昏暗的黄与灰交错,李若予斜倚在窗边,伸手接下漫天飞雪,晶莹剔透的雪花在她手底缓慢融化,冰寒渗进掌心,刺入骨肉。
搬进新的宰相府后,采鸳顺理成章成为府里的女主人,支配下人、掌理家务,府里大大小小全由她调度,而她李若予不过是个外人,尽管仍挂着相爷夫人之名。
她不介意所有事情了,因为没心思、没力气,仅剩的一点力气,她不想用来恨谁,她拿出所剩不多的珠宝变卖,继续施粥。
采鸳进屋,冷漠地看着李若予,心底万般滋味。
那年,她也是个千金娇娇女,虽是寄养在宇文家,但也是被宠着惯着,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娃儿,她一心一意盼着自己看看长大,与她的二哥哥结为连理。
可是李温恪摧折了她的美梦,宇文家被抄灭,她被拐卖到烟花柳巷,当她被阿骥救出来时,已是残花败柳之身。
是她害的!采鸳无法不恨她,即使跟在李若予身边多年,一清二楚她是个宽厚善良的好女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阿骥要把李若予带回宰相府?就算不把她送进府衙大监,也可以给她一笔银子,从此恩断义绝啊,现下,李若予来到这里,霸住夫人位置,而她什么都不是。
新仇加上旧恨,采鸳日日诅咒,也诅咒不了她从此消失不见。
“你打算就这样继续下去?”她冷声问。
李若予抬眼,自嘲似地问:“不然,我还能怎样?”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阿骥回心转意,重新认识你、爱上你?”
摇摇头,她不敢想。企图等他回心转意,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就算伤心,也总是存了那么一点想望、盼望,想着再努力些吧,说不准会让自己变得更可爱,说不准阿观眼底除了采鸳,会多个李若予。
但现在……恍然大悟,那么多的仇恨横在他们之间呐。
他恨她,恨得光明正大,她的爹爹是凶手、是坏官,是千夫所指的大坏蛋,而阿观……不,是宇文骥,他的所作所为是为民除害。
而她,就算恨,也没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支撑。
宇文骥杀她父亲,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她父亲杀他父亲是残害忠良;他手段残忍,叫做为国除害,而爹爹的手段是祸国殃民,他们的恨并没有在同一个起跑点。
所以她恨,只能恨自己目光短浅,把猛虎看成驯猫,养虎为患。
但更可恨的是,她没后悔过爱上阿观,即使他嘴里说的“我爱你”是做戏,即使他说“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并无真心,可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刻上她心版,再也磨蚀不去。
爱了就是爱了,认赔也好、愤慨也好,终是收不回来。
多矛盾又多可恨的自己,爹爹九泉之下不知道,也要怨她的吧。
“你想太多了。”
她苦笑,把窗子推开更大,刺骨寒风扑打着她的面容,她吸一口冷冽空气,冻了五脏六腑,她盼着,把心也冻上,冻得她无爱无恨。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走?”
走?李若予偏头细细思量。采鸳提了个好意见,走得远了,她就不会陷在这团泥泞里面,唯有不仇不恨,才能心平心静,日子才能无波淡定。
她不是个爱记仇之人,何况爹爹真如宇文骥所言,那么今日结局便是他的业报了,她还能找谁报仇去?她能做到不过是三柱清香,愿爹爹来世如意吉祥,不过是日日思念、感谢亲恩。
“你留在这里,阿骥很为难,你既是他的仇人,又是他的妻子,你要他怎么面对?”
所言他也把她算上了?不管她有多爱他、不管她曾为他做过多少事情,在他眼底,她始终是个仇人!了解,她不会愿意他为难的。
她点头。“好吧,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走的。”
采鸳得到承诺,正准备离开时,门却先一步打开,那是厉屺天。他奔至李若予面前,定定望住她三秒,单膝跪下。
“厉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她故意喊他厉先生,故意对他疏远,明白自己是在迁怒,因为她恨不了阿观,只好恨上在定定身边扮演忠臣的厉屺天。
“请小姐救救骥儿,骥儿被刺客所伤,刺客手上的武器添有离魄散,这毒天下无药可解,只有……”他向她投去一眼。
只有她身上的血可救是吗?李若予苦笑。从没想过,自己会和那条养了十年的金耳蛇同样的下场,只可惜,她没长两颗毒牙可威胁觊觎自己的人。
“厉先生,起来吧,该我做的,我自然会做。”她叹气,屈身将他扶起。
厉屺天迟疑。这个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厉先生要我身上的血是吗?”她问。
“是。”
“要多少?一碗、两碗,或是像我吸干那条蛇一样?”
问题抛出,厉屺天静默,目光垂下,她懂了,他要求的是用她的命换回阿观的命。
“厉先生怎么会以为我愿意?宇文骥毕竟是我的杀父仇人。”她眼底浮起淡淡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