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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医生,别生我的气了。”
医院的味道并不好闻,病区的阿姨打扫得很勤快,空气里总漂浮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彼此的距离很近,简清身上没有清冽的冷香,只有淡淡的酒精味窜入鼻腔。
鹿饮溪稍稍抬头,直视简清无波无澜的双眸,双手贴在她腰后,掌心触及质地结实的白大褂,白大褂底下的身体一僵,霎时绷紧了脊背。
简清嘴唇一动,话还没出口,鹿饮溪像是触电一般,主动松开了手。
医院算不上是一个干净的环境,看似洁白的工作服上也许沾满各类病菌。
她记得简清有点小洁癖,怕像上回一样,被毫不留情推开。
不仅如此,鹿饮溪的耳根随之浮起一阵阵热意,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怪异。
搂腰的感觉太不对劲了。
她偶尔会搂朋友的腰,撒娇玩闹,但从不会有这样触电般的感觉,神经末梢仿佛敏感了无数倍,陌生的触感被无限放大,连带心跳频率跟着加快。
简清看着鹿饮溪收回手的动作,抿了一下唇,眼底波澜不惊:“我没生气。”
相处这么久,鹿饮溪也摸清了眼前人的性子,软声反驳说:“没生气你还一中午不理人?”
语气里还有点小委屈。
简清移开视线,不看她,声音很轻:“你是三岁小孩?需要我拿糖哄你,时刻关注你?”
鹿饮溪默了片刻,挪了下脚步,把自己重新挪到简清的视线范围内:“不想关注我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呢,但有个患者需要你们特别关注下。”
在医院,简清关注工作大于关注个人,自动忽略了鹿饮溪的前半句,问:“谁?”
没等鹿饮溪回答,简清看了眼四周:“回办公室说。”
鹿饮溪跟着简清回到办公室,坐到最角落的位置上,低声道:“赵老师有轻生倾向,要让医生护士护工们留意一下,病房内不要放利器,不要留她单独一个人,看紧一点。”
简清习惯性挤压手消洗手,边揉搓双手边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刚刚,我和她聊着天,聊得还挺开心的,她忽然说想死,我听到时心里咯噔一下,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她看上去都很乐观,也一直在积极接受治疗,和大家有说有笑的,上次我还听到她在劝隔壁床的病人看开一点……”
简清揉了揉眉心,微不可闻叹了一声气:“我会叫大家留意的。”
在医院工作久了,几乎都会目睹患者自杀。
尤其是晚期肿瘤患者,治愈无望,都会有抑郁焦虑的倾向,那些消极的情绪会降低他们的依从性,从而影响到治疗效果。病人压抑绝望久了,生怕自己成为家庭的累赘,拖垮了别人,很容易就选择了轻生。
如果病人直接表现出了睡眠障碍、躁郁易怒,或是长时间的低落,那很容易就能看出并实行干预措施。
但有些病人不深入交谈完全看不出来,他们表面谈笑风生、无畏生死,给了家属、医护人员一种积极治疗的假象,实则只是在强颜欢笑。
若无人察觉这类病人的内心世界,他们也许会走向自我毁灭,跳楼、割腕、吞药……以各种痛苦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鹿饮溪低头看脚尖。
这种死亡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带走一些问题,然后制造出新的问题。
病人选择一了百了,以为是减轻了家庭的负担,其实会给家属带来另一个层面难以摆脱的阴影,甚至主管医生护士也会陷入自责挫败的情绪,那种失职感会牢牢盘亘在心头,逼得人彻夜难眠。
鹿饮溪抬起头,看着简清的面庞,问:“哎,你好像在沮丧?”
简清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鹿饮溪却准确解读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鹿饮溪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安慰说:“别沮丧嘛,以后有经验就会留意了。赵老师隐藏得那么好,她不说,别人真的很难看出来。而且,有些病人会怕医生的,就像学生看到老师会紧张一样,不敢多说话,更别提说什么心里话了。”
在肿瘤科的这些日子,鹿饮溪留意到患者、家属从不敢拉着简清唠嗑家长里短。
简清那张脸看着年轻漂亮,却总是冷冰冰的,眼里也不带什么感情色彩,除了严肃还是严肃。
有些家属明明比简清年长了好几轮,查房时,看见她还是像学生看见老师一样,乖乖站起来,聆听医嘱。
鹿饮溪继续温声安抚简清:“我不是真正的医生,所以可以表现得有亲和力一点,和她们交个朋友,说说心里话,要是医生都像我一样,可能不到两年,就会心理崩溃,辞职不干了。
我们那里有个专家说过,治病救人就像背人过河。所以我想医生不能是软乎乎、吸纳负面情绪的海绵,要背人过河,首先得保证自己不能被淹死了,对吧?”
和患者保持距离是一种自我保护。
在其他科室,医生可以亲近病人,甚至可以和病人交朋友,但肿瘤科是一个没什么治愈成就感的科室,很多病人注定会走向死亡,医生投入的感情越深,病人走的时候,越容易觉得痛苦挫败,无能为力。
鹿饮溪曾是一个背人过河,却被河水淹死了的人,如今,她不希望看见任何一个人,落得她那样的下场。
简清看着她,眼里有了浅淡的笑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话好多。”
叭叭叭说个不停。
鹿饮溪轻轻挥开简清的手,哼了一声:“我安慰你,你还嫌我啰嗦,我不理你了。”
她转开头,不说话了。
简清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也没说什么,打开面前的电脑,登录医生工作站,点开患者的病历看。
鹿饮溪等了会儿,没等到简清的安抚,又小声地发出一声冷哼。
简清转过头,看了鹿饮溪一眼,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笑。
习惯了她的冷冰冰,冷不丁见她这么一笑,鹿饮溪有些挪不开视线,情不自禁想把她沾染笑意的眉眼印在心底,牢牢记住。
片刻后,却又忍不住小声凶她:“你又笑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简清摇摇头,敛了浅淡的笑,一本正经投入工作。
鹿饮溪没多计较,回味了一番她的笑容,不自觉地唇角微扬,捂着心口,心想要不要去拉个心电图,最近的心跳频率好像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