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就红糖吧,红糖补血。”老太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老大怎么还不到家,我怕你爸饿不住,你们中午有吃剩的馍没?我给你爸热热,先垫垫。”
珍珍虽然觉着有点奇怪,公公在家可是很抗饿的,可老人家说饿她总不能怀疑吧?正准备去给他们下碗面条,季渊明就推着自行车进来了。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正好今儿上县城办事,就给你们送点土豆。”
季渊明好奇,接嘴道,“办什么事?”
老两口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反正不是坏事儿,让你媳妇儿别下面了,咱们都下馆子去,也享享我儿子的福。”
从城关公社到横西市倒是不远,骑车也就半小时,可车只有一辆,季渊明只能带他们去厂区,搭了一辆公共汽车。这个点儿下班的人还不少,塞成沙丁鱼罐头的骑车,就这么“轰轰轰”呼啸着,摇摇晃晃驶向市区。
季渊明个子高大,长手长脚就那么一搭,很轻松就给珍珍和老太太搭出一个小空间来,他护在后面,她们站前头,抓着扶手,有句没句的聊着。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了,石兰省的气温快三十度,又闷在车里,别说没坐过几次车的老人,就是上辈子坐惯汽车的林珍珍也有点不舒服,犯恶心。
她下意识往身后靠了靠,季渊明立马侧耳问:“怎么,不舒服?”两个人穿得薄,仿佛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
珍珍想离他远点,毕竟公共场合,要是让他有啥反应还不得出丑?可四肢就像没力气一样,刚要说她想吐,忽然“哎哟”一声,“有人晕倒了!”
“哎哟大爷,您还好吧?还能说话吗?”有人大声问。
车子立马停下来,出于职业本能季渊明挤开人群才发现,“爸?”
季老太腿一软,珍珍搀着她挤过去,才发现是靠近车门的季老爷子。季渊明先让他们仨上去,自己才最后上的,可老爷子要抓车门附近的扶手他还以为他是想吹风。
这吹着吹着就给躺地上了,整个人苍白得不像话。他平时话很少,大事小事都由老太太做主,哪怕是最亲近的大儿子,从小到大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可他力气很大,干活很卖力,社员们提起“渊明他爸”谁不得竖根大拇指?
谁能想到这样的“铁人”,现在居然躺地上。珍珍心头一跳,难道是生什么病了?老人啥都不怕就怕生病,而且像公婆身体这么好的老人,不生病则已,一生病都是大病。
“麻烦大家让一让,把门窗打开。”随着一把温和的女声,走过来一个穿工人装的妇女,“同志们让一让,我是剪刀厂卫生室的大夫。”
她蹲下.身,摸了摸季老头的鼻子,颈动脉,大声问:“大爷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老人家点点头,慢慢地睁开眼睛,“我没事儿,就是头晕,心慌。”
女大夫把手搭他脉搏上,温声安慰道:“好嘞我也觉着您没事儿,您别动,先躺躺,啊。”
“脉率有点快,您是不是低血糖啊?”见他不懂,又问季渊明三人:“你们是家属吗?大爷平时有没有高血压糖尿病这些慢性病?”
季渊明很肯定的摇头,去年他才带他们上县医院检查过的,啥都好。
女大夫翻了翻老爷子的眼皮,顿了顿,“大爷您这是贫血啊。”
“啥?贫血?”小两口傻眼了,老爷子平时身体好,胃口也好,皮肤虽然黑,可气色很好,要说贫血,瘦弱的老太太看着更像才对。
季老太却忽然松了口气,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那咱们需要去医院吗?还是就给他喝点红糖水就行?”
女大夫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季渊明知道,这事不简单,肯定有什么内情是不方便当着公众说的,忙打住:“我爸能坐起来吗?我们先去市里。”一车的工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在嗷嗷待哺呢,也不能耽搁大家时间。
早有几个年轻人争着给他们让座,季渊明挑了个靠窗的,扶老爷子坐好,心里既着急,又生气。他妈什么脾气他最清楚,语焉不详的“办事”,还知道贫血喝红糖水,怪不得他到家就发现父亲脸色苍白,问他还说是累的。
谁会累得贫血?
他虽然没啥文化,但也知道血这种东西,只要不放,只要没有耗损的慢性病,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减少。
果然,到了市区,看着人都下得差不多了,女大夫才板着脸,严肃的问:“老爷子你是不是去卖血了?”
第33章 033 鸡蛋
季老爷子不像老太太, 拉得下脸来否认,只低着头不说话。
“没没没,怎么可能呢我们……”
“妈, 你就说实话吧。”季渊明揉了揉太阳穴, 只觉着头痛无比, 虽然他给的钱他们都不要,可他也知道他们在村里不缺钱, 每个月还按时给他们送白米白面, 也不像会饿肚子的。
卖血,那都是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干的。
他们这样糟蹋自个儿, 让他觉着,自己这儿子真没用!
珍珍也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听说居然有真卖血的。她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只在富有年代感的影视作品里见过, 全国有好几个村子就是因为卖血导致艾滋病村、丙肝村的。
可关键是,老爷子老太太的日子不差, 精粮粗粮都不缺,隔三差五她还给送骨头送油, 穿的也不缺啊, 怎么就非得去卖血?
忽然,她想起下午婆婆说的, 下个月要给他们买辆自行车的话,茅塞顿开。老两口这是心疼他们上下班麻烦, 估计又没少听季六娘的闲话, 心气儿大, 想要靠卖血给他们添置自行车呢!
老太太见瞒不过他们,只好低声把事情说了。
“本来我说我跟你爹俩人一起去,一个人卖一次三十块呢, 两个人就是六十,顶多四次就够了……可他说我瘦,身子骨没他硬朗,不让我卖,就……”
珍珍眼眶湿润,他们真是,说什么好呀!
季渊明长叹一声,“卖过几次?”
“四回,下礼拜再去一次,加上分家的八十多……”
“妈,你们怎么这么糊涂。”季渊明打断她的“憧憬”,“上医院看看吧。”
“唉别别别,好容易才攒下的钱,去一趟医院又得掏空。”这话,也是老爷子的心声。
他卖血是为啥?不就是觉着愧对老大嘛,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他们却没帮他攒下什么家业,这么大年纪还没个一儿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