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岑点头。
齐霜人如其名,长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虽说是景岑、郗鹤的师弟,却比他们二人都显老,是中年人的长相,大约是容貌也能影响心态,齐霜连说话都带着股莫名的慈爱:“太好了,刚刚你不在,奎岳那孩子便缠着我问,是不是和那只灵宠……啊,不对,是胡公子,一起结伴闭关?现在告诉他结果,他一定很高兴,说实话,连我都会觉得这奖励有些枯燥,但他竟然期待成这样,也太好学了,岑师兄真是教徒有方。”
景岑还没来得及客套几句,就听刚刚还一副“这些琐事你们来做主就好”态度的掌门师尊突然发了话:“藏书阁的事,只奖励奎岳便可,银绒不用去。”
景岑和齐霜同时愣住:“为什么?这是惯例,每界师门大比中表现突出的弟子都应当奖励啊?”
城阳牧秋:“他并非我派弟子,是本尊的灵宠。”自己的书房直接连通藏书阁,银绒想看什么书不行?何必与奎岳那崽子一起闭关?
齐霜和景岑,并在场的其他人却都误会了:那只小狐狸精可真惨啊,有这么大的功劳,却连最起码的奖励都得不到,没办法,掌门仙尊只把他当做灵宠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第四十八章 (二更)
因为掌门仙尊一句话,银绒一天之内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
从被清字辈弟子们众星捧月地夸赞,到如今无人问津,偶尔还有人用惋惜而怜悯的眼神看向他,只不过因为一句“他只是本尊的灵宠”。
“也挺可怜的,拿了那么好的战绩,也没得到认可,掌门仙尊只把他当玩意儿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让他是妖呢。”
“我觉得胡公子挺好的,连清田师兄都说他很重义气,为了一个兔子精朋友,差点涉险。是人又怎么样,还不是有很多无情无义之辈?”
“掌门师尊最厌恶妖族,把他养在身边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不过一直没把他当人,也有点可怜。”
“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陈少主,现在都传开了,掌门师祖冲冠一怒为蓝颜,便是陈少主的一句话,他才不顾有损修为,进入秘境,杀光了所有蛊兽。所以,现在正主回来了,瓜田李下的,怎么能容许仙尊养只媚妖在身边呢?”
“……”
各种揣测和同情,不绝于耳,银绒打了个呵欠,乐得清净。
罢了罢了,他知道他老人家心中有白月光了,用不着反复提醒,为什么总有人觉得他和仙尊有一腿呢?他们明明清清白白,除了睡过几次,什么关系都没有啊!
银绒在红袖楼长大,一向觉得男男女女的那档子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因而也一直能很好地摆正自己的位置,从没奢望过祖宗会因为这点事便对他另眼相看。
如今就更不用纠结,反正是准备离开的。
银绒想回琵琶镇——如今这一身修为,回去就是衣锦还乡!他得好好炫耀一番,先把红袖楼包下来,好好乐一乐!再一口气包上十几个未经人事的良家郎君,体会一把当有钱老爷的乐趣!
只是长洲太遥远,回老家的最优路线,其实是跟随仙舫,先折返太微境,再去往琵琶镇,还能省下不少路费,银绒便没急着离开。
虽没急着走,却也没有一直与众弟子们待在一处,除了被那些怜悯的眼神看得受不了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得与城阳牧秋辞行。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那种感情——甚至压根没有感情,祖宗烦他还来不及呢——但好歹他受了他的恩惠,在蘅皋居学了那么多本事,又采补了他的阳气,才有今日,大家好聚好散,临走总要告知一声的。
更何况,琵琶镇毗邻太微境,大家日后还是邻居,今日不辞而别惹恼了祖宗,以后说不准也没他的好果子吃。
银绒算盘打得噼啪响,便准备了一肚子腹稿,往城阳牧秋的房间而去。
掌门仙尊的天字号房门外仍旧徘徊着戴着黑兜帽的傀儡仆从,然而这一回,傀儡们却不似从前一般对银绒放水,几只傀儡鬼魅般拦住他的去路,无论银绒怎么左突右冲,它们都能预判他的方向。
难怪大家都怕这些傀儡,说这些死物比很多修士还要本领高强,原来从前都是在让着他。
“……”银绒无奈了,“我真的有事,只跟仙尊说句话就走行不行啊?”
傀儡自然不会说话。
银绒有些无语,仙舫不过两日路程,而明早就要启程,留给他“辞行”的时间不多了,他现在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意多耽搁,恨不得等仙舫一落地,就想赶回琵琶镇,但如今祖宗不知道又因为什么不高兴,不愿意见人了,该不会一直到回蘅皋居都不搭理人吧?
正发着愁,银绒瞧见一个熟人,“奎岳!”
奎岳见到银绒,眼睛便一亮,先迅速整理了原本就很平整的衣摆,才有些腼腆地开口:“胡公子,我来找掌门师祖说奖励的事情,不能因为你是妖族,便不能……这样不公平,我想好了,若是他不准你去,那我,我也不去……”
银绒打断他:“谢谢你的好意,不过那个对我不重要,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奎岳马上说:“什么事?自当尽力!”
“一点小事,帮我叫几个人,”银绒一指傀儡,“吸引一下它们的注意力,然后就跑,我了解那些人偶的盲点,按我的法子,不会被抓包的!”
奎岳望着银绒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眸子,点头小声说:“好。”
银绒觉得这孩子乖得不像话,还很容易脸红,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个越级挑战高阶修士的狂妄少年。
但这样也挺好的,也许名门正派出来的子弟,便是这么有涵养,银绒拍拍他的肩膀,笑出两颗尖尖犬牙:“谢啦!”
奎岳的脸好像更红了。
有了奎岳的帮忙,银绒顺利钻进了城阳牧秋的房门外,不过为了躲过傀儡们的眼线,他化作了更不起眼的小狐狸,抬起爪爪就要挠门,却听到房门里传出谈话声。
“牧秋,那日的事,谢谢你。”
“救我太微境弟子,何须你来言谢?”
“你总是这般冷冰冰的,但我知道,你外冷内热,嘴上说不愿,实则在暗地里帮了我很多……多年来我一直不敢与你联系,不是因为淡忘了你,而是……我害怕,怕再见到你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会坏了你的道心。”那人自嘲地笑了笑,“如今又舔着脸找过来,是因为又看到了希望,如今你只差一步,便能得大圆满,是不是不用再遵守那些清规戒律?当年的事,可否再提上日程?”
城阳牧秋断然道:“不行。”
“是么?”那人苦笑一声,“为什么?”
一阵沉默。
屋子里安静下来,银绒躲在外面也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发现,他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些傀儡一反常态,忽然要拦着自己了,原来祖宗有贵客,这位贵客和他关系匪浅,竟然叫他的表字——要知道,参加师门大比的各门派掌门长老、修真界叫得出名号的大能,都要尊称他一声“朝雨道君”或是“城阳老祖”。
那人的声音还很好听,温润如玉,即便看不到脸,银绒也能脑补出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