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数月同吃同睡, 周老师的鼻梁弧度, 腹背的肌肉线条,和出汗后的特殊气味, 早不知不觉渗入心肺,萧小津不曾怀疑过自己对这个莫名其妙就同居起来的男人的熟悉程度。
直到此时。
俗气的红色舞台上仿佛只站了他一个人, 姿态闲散,肩膀微收,寻常人首次上台而怯场的不安与局促,在他身上翻不出痕迹。
这样的周老师, 自带浑然天成的淡定与洒脱, 如台下的欢呼所言, 超帅。
纵使身着低调的纯黑西装, 亦比萧小津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光彩脱俗, 冷不丁地惊艳了她。
萧小津的视线落到周雪尘的脚上。
在洋服店定制西装时,店主问是否需要定制配套的男士皮鞋, 萧小津犹豫了下, 婉拒了。
女人不能给男人买鞋,哪怕她与他并非恋人关系。只要周老师答应穿她的西装,她的心意便算圆满。
原以为周老师会搭配运动鞋甚至人字拖了事, 他家中就这两种鞋,谁料他从哪变出一双崭新的纯黑皮鞋, 与笔挺的西装相得益彰。
难得一身正装的男人, 在台上双唇微抿, 胡茬刚毅, 他的眼神如在家中看八卦杂志般随意。
他自如地滑动双手,悠扬厚重的旋律在他指尖起落间随之而生。他手上没有任何乐器,脸上也没有起伏的表情,现场奏乐的高低快缓却凭他主宰。
萧小津定神看着他,心里有说不清的奇异感觉。
明明是他,明明他的胡子没有刮掉,明明那身西装是她亲自定制的没错,可哪里出了问题,这周老师看着看着,无端生出一股素未谋面的距离感。
这感觉好似活在幻变的梦境中,说强烈不强烈,说清晰不清晰,只是挥之不去,悬而不定,直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有人轻拍她肩膀,萧小津怔了怔,转头看向身旁。
钟皓不知几时站在旁边,递来笔记本上面写道:你刚才找我?
萧小津想起来了,笑笑:“嗯,不过都搞定了。你看,”她看向舞台说:“表演开始了。”
乐团演奏的曲目应节应景,便是《我和我的祖国》。
同一首乐曲,萧小津在琴行听他们排练了数十次,没有一次比得过现在的悦耳。
是不是当指挥的变装升级了,质量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钟皓在笔记本上写了写,又递了过来。
萧小津耐着性子回头看,看完吃惊:“你去给周老师理发了?”
钟皓点头。他本来在后台做萧小津的帮手,周雪尘忽然来电话催他回理发店,说街尾有妖风,发型被吹成鸟巢,需要收拾。
萧小津恍恍然,又盯着台上的男人好一会。
周老师那头发没有明显短了多少,依旧浓密厚实,但刘海全往脑后梳理,露出饱满的前额与两边清爽的耳鬓,脸部五官比平时立体了然,好比剥掉了一层皮,面貌焕然一新。
难怪。
原来是发型惹的祸。
萧小津失笑出声,叹道:“我们的周老师呀到底爱面子,不把自己打理成最帅的那位,都不好意思站台上去逞威风。”
钟皓也笑,在笔记本上写:我当时跟你一样惊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妖风把他吹得改变主意了。
周雪尘之前不配合理发,他嘲讽钟皓说:“萧老师是女人,龟毛事特别多,你怎么跟她一样?”
萧小津想了想问:“他那皮鞋跟你借的?”
钟皓摇头。
舞台那边奏乐忽然轰动,到高/潮部分了。
萧小津抓紧时间翻出手机对准焦距,拉近镜头,给了周雪尘一个大大的头像特写。
镜头里的男人看似专心又看似漫不经心地指挥着乐团,萧小津不由自主地又笑了出声。
周雪尘决定演奏曲目为《我和我的祖国》时,萧小津本能地拍大腿叫好。她曾几番担心乐团的成员年纪太小,会一不留神就把曲谱给玩忘了。可这曲子的调调,哪个中国人会忘?乐团成员都是小孩子没错,可关键时刻他们跟周老师一样给力。
红色的舞台,台下肃然安静,这首由中西乐器合奏的经典,震撼,庄严,令人激动。
台上个头参差不齐的乐团成员全神贯注盯着周雪尘的指挥,没有人敢松懈。平时练习或许会开个小差,得过且过,但如今被几百双眼睛注视着,马虎就会成为罪过。
这场组织时间仅为半个月,临急临忙扛起来的“杂牌军”演出,效果超乎萧小津与观众的预料。
观众席的前排有领导交头接耳,认识王子俊父亲的凑过去低声夸赞,王父只笑不语。
曲目的最后,王子俊的小提琴与榴莲妹的古筝来了一段争鸣般的合奏,再在周雪尘的指挥下整齐住音。
表演结束。
现场反应了两秒后,爆出如雷掌声。
观众席的后排有人吹口哨和呐喊。
“很精彩!很优秀!”
“西瓜头!看这边这边!”
“再来一曲!”
“再来一曲!”
乐团小成员无声地深呼口气。
终于居然不出差池地完成演出了,好像也不是很难呢。被盛赞的掌声包围的感觉,真他妈美好。
有人喊再来一曲,这行得通吗?除了《我和我的祖国》,其它曲他们没练过。
看看周老师有什么反应。呃,他老人家的样子平平静静,似乎没什么值得高兴,也没打算在舞台呆下去。
周雪尘转过身,随随便便朝台下躬了躬腰,便往舞台边走去。
小成员面面相觑,只好各自收拾乐器,尾随周老师下台。大件乐器留在原位,有工作人员及时上去合力搬走。
到了后台躲开观众的注目礼,小孩子们蠢蠢欲动的笑意再也憋不住,全释放出来了。
“哈哈哈,你们的手在抖吗?我的手还在抖啊抖啊抖啊……”西瓜头甩着两条胳膊说。
小伙伴们除了王子俊,都雀跃点头。
“我上台前去过厕所,可是一上台又尿急了。”
“我也是!”
“榴莲妹,你的脸怎么还这么红?”
“她刚才差点被绊倒了,吓得吧!”
小成员吱喳不停,榴莲妹拿手摸了摸脸额,她也搞不懂为什么仍有烫烫的感觉,抬眼看了下身旁的王子俊,他没说话,脸色跟往日一般冷淡又带点微愠,与其余兴奋的成员们格格不入。
榴莲妹心里不舒服了,是不是她在台上的表演不尽人意,拖累他了?周老师安排她与王子俊做最后的合奏段时,王子俊就嫌弃过她技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