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没有,楚言在心里这样喊。这样的“错”,他承受不起,他会疯的……
“当然没有,怎么会呢?楚大哥明明已经待他仁至义尽了。”白华轻笑着回答,看着墨刃的眼神中流露出悲悯之情。
“是吗……是吗!”楚言嘶哑地重复着,上前拥住了自己新婚的侍君。
他嗅着白华身上独有的,沉默温柔地陪伴了他十年的这股清香,神思逐渐迷离:“华儿,这许多年来……好在有你陪孤。往后余生,孤必不辜负你我之情。”
楚言俯身用力吻上去。白华伸出双臂,缠绕在楚言脖间,主动迎合了这个吻。
墨刃的尸体,还在他们不过几步远处,却再也没有人向他投去哪怕一个在意的眼神。
一阵风吹过,房内唯一点着的昏灯的火,无声地灭了。
昏暗中,两人还在缠绵相拥,交缠的舌发出yín靡的水声。
楚言闭着眼感受白华的温度,这个人,让他沉沦,让他迷醉……
……
楚言真的醉了,醉在白华的温柔情里,无知无觉,浮浮沉沉。
他好像要在无边无际的沁甜花海中,忘了忧愁,忘了烦扰,忘了一切,迷迷糊糊地安心睡过去。
就这样,他又沉醉了整整一年。
可楚言怎么也想不到,将他唤醒来的,竟是屹立百年之久的九重殿大门轰然倒塌的巨响。
竟是四大护法与三大堂主一个个浴血而战的惨烈景象。
竟是白华依然白衣不染纤尘,笑容温雅如水,眼中却满是嘲弄地站在他对面的清丽身影。
而他本欲抵抗,却惊愕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内力竟只余十分之一二,分明是已被侵蚀殆尽。
那围攻九重殿的势力闻所未闻,武功章法诡异又兼善用奇毒。许是楚言近几年为了白华不管不顾地得罪了太多人,现今诺大的江湖上,竟无一家一派愿意伸出援手。
最终,只余下楚言的贴身侍女秋槿拼死护着主子退往天岚山。
两人靠在冰冷的山洞里歇息时,曾经骄矜孤傲的九重殿主,已是满身血污,狼狈不堪。身后追兵随时都会寻来,而他们已被逼到穷途末路。
直到这时,楚言才说出了自九重殿沦陷后的第一句话,却是问九重殿其余人如何了。
秋槿早已身中剧毒,又负了伤,此刻只能依着冰冷的山洞石壁,惨笑回道:“他们,他们一个也没出来。”
“……一个也没出来?”楚言黑发散乱,双眼失了焦,恍惚间忽然低声问道,“那,那阿刃呢……?”
秋槿浑身一颤,仿佛被惊雷劈中一般。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脸,看着楚言的目光犹如见了鬼一般。她声音发抖:“主上,您问的……谁?”
楚言看着秋槿的表情,迟钝的脑里搅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慢慢吐出一口气,修长手指疲惫地抚上额。
哦,是了,墨刃早就不在了。他怎总是忘了这事呢?
秋槿却紧绷着身子,直愣愣地看了楚言半天,突然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哆嗦着摇晃着楚言的衣袖,泣声道:“主上,求您快醒醒吧……您醒醒,张眼看一看……白华是奸细,九重殿破了,我们的人全或死或降……江湖上没我们的容身之地,墨大哥一年前的今日便死了,奴婢也再陪不了主子几个时辰了……主上,您快醒一醒啊……”
楚言听着忠心侍女的绝望泣语,心里一寸寸凉下去。
再也无法逃避了。原来,这就是他楚言落得的下场,活该的下场。
他一向自视甚高,却为一个白华蔽了眼,十年养了条斑斓毒蛇。可笑的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竟不记得当初是怎么爱上白华的了。
楚言忽然又想起墨刃来。如今再没什么可质疑的,到底是他错了。
“秋槿,”此时楚言忽然不急着逃亡了,他叹道,“与孤说说墨刃的事吧。”
侍女应了,有些话她已经在心中埋了太久,不甘心就这样带入地底下。她想在死前为那位被冤枉的侍卫讨一个清白,还有一份来迟了的主子的怜悯。
楚言一言不发地听着,脸上面无表情。谁都不知道他此刻仿佛是五脏六腑都被人往死里掐着,每一寸都疼的喘不过气来。
他只知自己曾一剑废了墨刃丹田,使其二十来载修为毁于一旦。可他不知墨刃竟被白华以自己名义断了全身经脉,非但再也没有一丝练武的可能,更是成了连常人都不如的废人。
他不知墨刃被逐后在偏殿遭那些粗鄙的下人们百般羞辱折磨,生不如死。
他不知那一次次的责罚令墨刃新伤叠着旧伤,全身上下五脏六腑几乎无一处不落下病痛。
秋槿说,她最后一次偷着探望墨刃时,他正不知高烧了第几日,唯一的一条破被褥被一个小厮故意踢下了床,只能发冷得蜷缩成一团咯咯地抖着牙痉挛着。他烧的意识不清,喃喃念着,水……水……
那小厮却故意拿了一壶清水,在他眼前缓慢地尽数倾倒在地上,趾高气昂道,想喝水,来舔呀。
一句句的真相,几乎将楚言的心一丝丝扯碎撕裂了,赤条条地扔在滚烫的油锅里翻滚煎炸。
秋槿描述的情景,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想象。一想,便痛彻心扉,痛的想把自己的心剜出来。
他的阿刃,他最自豪的利剑,竟生生被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可墨刃,他到死也未曾放弃自己这个愚昧的主上。
“这些话……为何不早与孤说?”
秋槿已经毒发,唇上渐渐泛起紫黑色,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墨大哥生前……曾求奴婢,不要告诉……主上,他不堪的模样。”
楚言哑声道:“……傻子。”
秋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她眼睫上挂着凄凉的泪珠,“奴婢是个没用的……对不起墨大哥……和主上……奴婢什么也没能做……最后还让主上这般难受……到了地下,大哥该骂死奴婢了……”声音渐消,侍女慢慢地闭了眼,断了气息。
楚言伸手往脸上一摸,才发现不知不觉泪湿了脸颊。
山洞之中,一时万籁俱静。
许久,楚言默然起身,脱下外袍盖了秋槿尸身。他自嘲地一笑。假使阿刃在天有灵,难道还会在乎他这个混账主子吗?
山洞外渐渐传来追兵的呼喊声。
楚言站起来整了整衣衫,眸光漠然地一扫接近的众人影。其中白华正笑得明媚而冰冷,眉眼间顾盼生辉,似仍是那个初见时惊艳了他的翩翩美少年。
末了楚言抬头看一眼天上,好似要下雪,可惜他等不到了。
结束吧。
楚言猛地提起剩余的内力,一掌拍在山壁上。
裂缝蔓延,一声轰然巨响。
泥石塌陷坠落,席卷而来的黑暗迅速淹没了洞口外摇曳的微光。
楚言闭上了眼。
……
他似乎看见了雕栏玉砌、明灯朱瓦。
宏伟的九重殿高耸入云,安然如初。
楚言半梦半醒,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远远的,有人一身黑衣清冷,扶着剑立在灯火阑珊处,瘦削的肩上积了薄薄一层凉霜。
他很想看清那个黑衣身影,视野却越来越模糊,像是起了大雾。这一生的聚散离合、功过成败、欢喜悲哭,都浮光掠影般地从身边消融着逝去了。
最后的最后,一片朦朦胧胧的白光纷纷扬扬地漫上来。不知是下雪了,还是殿外山下的梨花又开了。
意识彻底沉入混沌的那一刻,楚言想,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风云万里,山水千重。
舍了大好河山,只愿不负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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