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立着一颗年份久远的槐树,三人才能合抱树干,枝条虬髯,密密匝匝,颇有古风遗气。据说每到四月槐花开时,满树银花,清甜的香味铺满整座皇子府。
夕阳斜照,隐隐透着一点生机勃勃的绿意。
一缕细微的埙声从槐树方向传来,丝丝缕缕,连绵不断。
埙声清润悠扬,沁人心脾。
秦雪彤站在院子青石板路上,静静聆听片刻,慢慢沿着石板路走到院子中央。
风掠过,树冠簌簌作响。秦雪彤看到穿着紫红长袍的男子站在槐树下,微微低着头,双手执着一枚乌黑发亮的陶埙轻轻吹奏。
乌发规整束于头顶,披散肩头。
黑与紫,是院子里最浓丽的色彩。
秦雪彤一直知晓三皇子模样俊俏,风骨绝佳,可从没有哪一次会像今日这般认识深刻。
或许是知道他为自己的事情东奔西走,最终求得安国公主收她为义女,内心震动;又或者,纯粹是这个时间地点,夕阳太美,曲调恰好拂动心弦。
总之,秦雪彤第一次看得痴了,听得痴了,心里模糊不清的想法,如同一缕烟雾横冲直撞,原本的捉摸不定渐渐变得凝实。
等男人吹完一曲回过头,冲她微微一笑,几日里内心里朦朦胧胧的念头忽然间清晰起来。
为何难过,为何纠结?
因为她并不想做侧妃。
不止不想做侧妃,还想他只有自己一个女人。
过往几日的纠结,不过是在质疑这样的想法是否过于贪心。
现在,她明白自己真实的想法,却又难免升起一丝痛苦。
因为那太难了。
皇子身边一正妃四侧妃,或许还会有许多嫔妾。身处高位,无数女人想要靠近他,无数人想往他身边塞女人……
即便现在她与他浓情蜜意,未来能不能经受诱惑,能不能屈服于形势,完全未知。
最好的做法,就应该如刚回金陵时的想法,接近他,却不爱他,将他当成得到金钱地位的工具。
那么,工具爱上谁,宠爱谁,她不会关心,也不会伤心。
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她竟然动心了。
而她又是一个嫉妒心和占有欲都强的女人,才会在黑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男人向她走来,问道:“刚才的曲子,吹得如何?”
秦雪彤回过神,淡淡笑道:“殿下的埙声,无人能及。”
男人收敛笑意,皱眉打量她,“怎么了?”
“什么?”
“姑母没答应收你为义女?不可能啊,她明明答应了。”
秦雪彤微微一愣道:“公主答应收我为义女,过段时间便向外公开。”
想了想,福了福身道:“谢谢殿下。”
男人俊朗的眉目松开,伸手替她捡掉头上不知何时沾染的枯枝,“为何不开心?我以为,你会欣喜若狂。”
为了准备这份惊喜,他神神秘秘地瞒了好久,以为可以给她惊喜,哄她开心,然而少女的表情,却让他的算盘落了空。
“没有不开心。”秦雪彤很快收敛情绪,抬起脸微笑。她对情绪收放自如,旁人很难从表情读出她的想法,这是两世经历的结果。
她知道,太容易被人看穿,就容易被人掌握弱点。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才是生存之道。
“不,你有。”男人笃定。
秦雪彤眨眨眼,“没有,殿下说笑了。”
男人深深凝视她,“私下里,你不会叫我殿下。”
秦雪彤一怔,仔细回想,似乎私下里她的确不称呼男人为殿下。
秦雪彤微微握紧手指,轻轻叫了一句:“子朝。”
“有心事?”男人将陶埙放在手边的石桌上,“可以和我说说么?”
秦雪彤沉默。
正确的反应,应该是兴高采烈地走进皇子府,见到他出言感谢,用钦佩敬仰的眼神望着他,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呆呆立着。
一点儿也不像自己,也太不正确。
“雪彤?”
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眼眸里隐含关切,“身体不舒服吗?”
一只手摸上她的额头,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一颤。
“没有。”秦雪彤摇摇头,暗暗吸了口气。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不确定的感觉,她喜欢把一切掌握在手心里,哪怕给她一个负面的结果,也好过一个人纠结得不上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