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母早就不是不懂得人间世情的人。
乡野农村的姑娘,向来就不受到重视,大儿媳妇的名字又取得随随便便,她还以为对方的娘家,尽是一些不可靠的人物。
大儿媳妇的小叔是中举没错,但农家子弟多的是吸食一家子的鲜血,然后向来爬的人物。后来,贺母也知道一切都是她的先入为主,人家的爷奶叔叔,这一仔细观察下来,倒真是品性不错的。不过,想一想也对,裕家的裕延齐,这皇商子弟出来的精明人家,可与大儿媳妇的四叔相交甚笃。
这两家的门第相差太大。
刘家不可能帮衬到裕家,这人既然没有值得利用背景,那么必然是有其它值得关注的优势。
果不其然,刘家又出了两个比较出名的读书人。
十三岁的童生,不说在偏远镇上,就是县城里头,也是值得让人称道。
至少,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出头人物,后面又有小辈能够紧随在后,光看这生生不息的形势,是谁都晓得石水村的刘家,将来又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人家。
倘若,贺母不是背后站着的娘家,这贺家的名头,恐怕很快就派不上用场。然而,正因为有娘家后盾,贺母才能一直保持强势作风。
就是先前的裕家派人说情,贺母依旧可以不留余地拒绝。
“虽然,大儿媳妇的娘家,也是有可靠的人物,但叔叔终究不是父母。”贺母还是理智的,她微微一叹:“当初的决定,我依旧没有任何后悔。妳看这才多久的时间,大儿媳妇的亲娘却又找上门来,这人拎不清的程度,也算是让我大开眼界,也亏得我逼人写上协议。”
贺母最痛恨薄情的男人,但李招娣这样的亲家母,正常人也都不会想要的。李家一事,众人皆知,这是会借着闺女联系,然后扒在亲家吸血的人家。曾经,大名顶顶的李家,在县城里头,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即使,贺母没有特意探听,李招娣这样故意上门的举动,哪里能看不破她的伎俩?
贺母早就是一个心硬之人,更没有刘家人的好说话。
几乎没有任何迂回打算,甚至连丁点耽搁的时间都没有,贺母就把下人派到李家。
白纸黑字一事,既然人家忘了,贺母也不嫌麻烦地让人重温记忆。
贺母身为女人,其实很难理解这位曾经亲家的想法,光是对孩子没有为人母的慈心善念,贺母与李招娣就称不上是同一路人。
由于没有丝毫认可,贺母也就不会对她来一个感同深受。
奶娘却是一心只为贺母着想:“可是,这样的做法,会不会惹来大少奶奶对妳生怨?”
“生怨?”贺母嗤然一笑:“我是这种怕事的人吗?”
奶娘不敢苟同:“小姐,防人之心不可无。”
“奶娘,我知道妳担心什么。”贺母摇了摇头:“放心,我这大儿媳妇不像她的亲娘,否则我还真不敢要这样的儿媳妇。”
奶娘:“……小姐,妳就不怕又看走眼一回?”
“……这话,也就奶娘妳敢这样对我说。”
贺母的语气是听不出真假道:“若是我当真再看走了眼,那我还不如拿块白棱直接了结。”
婆母与忠仆的对话,刘大丫是一无所知的。
她正沾湿帕子,细心地为丈夫抹掉额上的汗珠。
自从嫁进贺家,刘大丫的粗布麻衣,就换上一身美衣华服。
她本来就娇柔秀美的脸庞,被浅色的衣缎绢料给衬托之下,让曾经的娇颜,彷佛是更胜三分。
刘大丫一身温婉柔静的气质,很容易就能让人生出平静,这让长年被病痛折磨的男人,很容易就生出异样之心。
最初是无关男女之情,而是好奇着这样的人待在身边,是不是同样能够变得恬然温和。
至少,贺霖是真的这么想。
孰不知,男女动心,有时候好奇就算是火种。
这日日夜夜地相处,则会让细小的火苗,慢慢地烧出热烈动人的火花。
贺霖和刘大丫都是内敛且慢热的人,一旦动了真心,这两位看待感情却是出奇地执拗。一个是像极了贺母,一个其实是像极了刘三婆子,这爱恨的界限是极为分明。不碰到事情的时候,两位都不知道,原来他和她并不是经历什么,都能够坦然接受。
令人心痛的亲情真相,让这一对陌生的小夫妻,就像互舔伤口的小兽,逐渐地互相试探,直到如今的心心相惜。
贺霖自小教养,都是容不上半点差错,原以为是因为受人期许,孰不知是他的存在,碍着了亲生父亲的眼睛。
贺霖透露出青筋的手,轻轻地抚大刘大丫的脸:“没事,痛一下而已,现在可比之前发作的时间减少许多。”
受到病痛折磨的男人,容颜相貌自然是折损极多。然而,刘大丫并不介意丈夫的容貌,她的眸底暗含真切柔情。见到丈夫深受疼痛折磨,待人向来宽厚的她,对未曾谋面的公公,是难得地生出怨怼之心。
最初吸引她的,就是贺霖的性情,这人貌似一丝不苟,实则又是细心体贴。
刘家的男人,大体都是不错的,但在村子里面,却还是极少有善待女人的男子。
刘大丫每次回想令人难堪的一幕,她都不晓得是该哭,又或者是该笑。刘富和李招娣让她得到一个极好的丈夫,但结果的源头,却是父母想要得到更多的银子。
一张断绝书,及爷爷和奶奶的痛心面孔,都让刘大丫又愧又痛。后来,极少互动的四叔四婶,更甚者都打算为了她,掏出早已被父母带走的五百两银子。这一些长辈的做法,让刘大丫顿时知道真正的亲人,该是什么的模样。
刘大丫似喜似悲,光从黄金白银中,就能看出深藏的真心假意,这是何其荒谬的事实真相?
刘大丫醒悟过来后,她彻底地绝了对父母的念想。
生养她的恩情,已经在白纸黑字中,写得明明白白。
这是她最后的孝心,往后再也无愧于心。
刘大丫正为前路艰难做好准备,贺霖待她却是平等而温柔的。
更别说,在知道他长年卧床的原因,从同病相怜中,所滋生的情感,倒是愈发地浓厚。
贺霖极力隐忍的表情,刘大丫怎么会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