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执意离开小镇,主要是因为无法抵御大城市的诱惑。还要感谢一位旧日舍友,在芝加哥工作的韩裔小伙迈克,在我对未来犹豫不决时,他笑着说:“来吧,我帮你。”
搬家那天是我走过的最艰难的一段旅途,风雪弥漫,地冻天寒,几米之外不见人烟,200多英里的路开了12小时,都能跑到南达科他了。
在迈克家休整两天后,我开始着手租房。由于不熟悉地形,手头又紧张,悉心准备的选房名单不由分说就被迈克否决了。然后他画了一张街区图,让我只按那个找。
原来被他阻挠的,是南部暴力横行的地区。而他指定的地界,尽管价钱翻番,但发现一个合租的,也可以接受了。房子位于某大学附近,是一栋老式红砖建筑,年轻人多,离地铁站又近,我立刻就喜欢上了。
招租的是位叫萨拉的年轻女子,芝加哥本地人,两只绿眼睛,一头棕卷发,皮肤白得没有血色,讲话斯斯文文,看着挺踏实的。更让我开心的是她有猫,也欢迎我的猫三虎。但当我第一眼看到她口中的宝贝,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那是一只衰败无比的老狸猫,只有一只耳朵是好的,另一只仅剩小半截,两只眼睛明显不对称,一对虎牙二缺一,满身皮毛一丝光泽也没有,肚子的赘肉倒堆了一大团。
我强忍吃惊,故作喜欢状,口中说着哈喽,想去摸摸它的头。不料它猛嚎一声,撕心裂肺,我伸出半截的手立刻缩回去:天,哪儿弄的活宝,万圣节不用道具了。
听萨拉说是领养的,我脱口而出:“怎么不领个漂亮的?”她看了我一眼,悠悠地回答:“大家都想要漂亮的,可不漂亮的就没有权利生存吗?而且,在我眼中它既漂亮又迷人。”说着她搂紧老猫,啪啪地亲了几口,我的心脏随之一阵紧缩,同时生出对她由衷的敬仰。
比起紧凑的卧室,我更喜欢客厅:宽敞明亮,看得到大片的蓝天,还有漂亮的壁炉和雕花的窗棂。萨拉没意见,我便在客厅落脚了。
不久后工作刚一落实,我就把三虎接来了。可惜跟想象的不一样,二猫相互不感冒。老猫喜欢独自呆着,或坐或卧,而三虎精力旺盛,好奇顽皮,总把老猫惹得非常生气,惨叫不已。萨拉尽管眼中充满不舍,口中却说不能禁止三虎玩耍。好在老猫不爱动,空间大小无所谓,萨拉就把它关在卧室,免去了受三虎的骚扰。
我在市中心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每天匆匆忙忙,萨拉为替低收入者申请廉租房的机构工作,同样早出晚归。到周末我们一起逛街消遣,几个月下来彼此相处很好。但与她的第一次冲突,是我始料未及的。
住在我们楼下的那家人比较喧闹,大功率的音响经常彻夜不休。我敲过地板也留过便条,但其依旧我行我素。一天半夜又被震醒,我忍无可忍准备报警,萨拉却劝我再给人一次机会。我只好下去敲门,里面传出一个轻浮的非裔男声,说很想见我,可惜裸着不太方便。我回答说没有关系,警察来了你就方便了。
返回楼上时,音乐虽然停止了,但我余怒未消,忍不住骂道:“这个老黑真是个垃圾!”没料到这句话捅了马蜂窝,萨拉立即奔来质问我:“就事论事,你为什么偏提黑色?”她很激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你也是有色人种,我也有过被歧视的经历,如果别人因为你的肤色而评价你,你会怎么想?!”
外面的问题解决了,内部又冒出一个来,当然根源在于我触犯了一个美国的敏感话题。萨拉明明是白人,却自称也被歧视,概因她是犹太人,泛指所受的民族苦难吧。另外她的工作对象都是黑人,所以她跟他们好像格外亲近。为避免无谓的争执,我向她妥协:“以后我不提这黑字,我的眼睛和头发都是紫的,你满意了吧?”萨拉无话可说,楼下再也没有夜半歌声。
一天,家里来了个年轻男子,长着与萨拉同样的绿眼睛、棕卷发。跟她拥抱完,男子热情地走过来自我介绍。他叫乔伊,是萨拉的哥哥,难怪那么像,只是阳光得多。不知兄妹俩嘀咕了什么,几句话不到,萨拉竟然摔门出去了。他有些尴尬,向我解释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