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父亲所患何病?是怎么得的?又是怎么治疗的?在什么医院治疗?为什么去世长达四个多月却拖到如今下葬?不知道叔叔是什么意思?看起来四叔对父亲的情况所知甚细,不知为何我的其他叔父,和我的奶奶却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周唯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回答。垂着眼睛看着周航的手。周航发现他的脸色苍白的完全没有一丝血色,那双眼睛神情变幻,仿佛是在忍受凌迟之刑。
即便是内里装着周晨芯子的周航,也要被那个表情里所浸润的痛悔苦楚骗到,几乎要开口安慰他。
周航接着问:“第二,我父亲是周氏长子,如今既然去世,下葬之时为何不见其他亲朋?我们小兄弟两人年纪还小,一切全凭叔父做主,虽不是希望大肆操办,可是周家直系血亲总该观礼,我虽然少小离家,可也知道至少还有四位叔父,两位姑姑,乃至奶奶,舅公,不知道四叔将这样的大事瞒着他们有何用意?”
“如果,我做的不好,……请你原谅。”周唯沙哑的艰难说着:“……请你,原谅、……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说,我都听你的……”
周航本来也没打算从这位四叔口里听到什么答案,只是度量作为一个儿子经过这件事情后该有的疑问和反应,此刻前来做足大戏走过场的,略一停顿就接着往下问:“我和小帆从七八年前离开家,连姓名都改了,也有了自己的生活。不知道四叔现今将我们弄回周家是什么意思?小帆已经少了一个肾,我昏迷了一年半之久,也是死里逃生过来的,你们上一辈有什么恩怨瓜葛,人死灯灭,我们作为儿子也算父债子偿了一部分。此刻也该揭过了。我兄弟二人没有参与周氏的任何运作,其实可以放我们兄弟自生自灭……”
“你要走?”周唯开始还满面痛苦的听着,到这里猛的抬头,一手攥杯一手握拳,指节都已经泛白。“别走,哥,小航,别……”他闭着眼睛吞了口唾沫,很快镇定下来:“你们现在都还没有成年,需要照顾。读书,考大学,以后工作,都需要支持。别走。四叔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周航咧嘴笑:“过去几年我们的生活费都是四叔给的。已经对我们非常照顾了。我们心里很感激。我觉得四叔维持那种程度的照顾就足够了。”
“我……”周唯的眼神在他身上四处游移,声音嘶哑急切:“过去是我不好,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很后悔。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你……嗯。你父亲病倒,有太多遗憾。现在,一切都还有时间,对不对?给我这个机会,好不好?我是真的,真的……”
他张口结舌,有点说不下去,伸手按住流出眼泪的双眼,停了片响才接着说:“这三四年,看着病中的哥哥,我心里每天都在油里煎。相信我。现在我只要你过的好,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留下来。留下来,好吗?”
最近三年,周唯确乎是十足低姿态的语气和他说话。今天这种全身心的恳切,甚至可以称的上哀求了。一瞬间周航都要以为自己才是无理要求的那一个。不过在经历过那样的过去,这态度格外搞笑和不真实。
过去的几年,一开始他也觉得不可思议,那时候多半想的是逃离。那些匪夷所思的折磨和羞辱,彻底毁掉了过去二十几年积累的亲情,甚至毁掉了周晨作为一个人的起码的自尊。病倒后他的处境慢慢产生了变化,周唯待他终于多了容让。可是那又怎样?一切都改变了。
病重后连思量这些的气力和必要都没有了。一年两三次的在鬼门关打转,偶尔有精力的时候都在思索和回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经历这些,会被人如此仇恨报复;或者漫无边际的回想一些从前的悠闲甜蜜时光,自我安慰的臆想家人幸福生活。对于身边的这个恶魔般的男人,周晨基本上把他摒弃在思维之外。
周航保持无动于衷的表情的与他对视片刻:“有这个必要吗?我觉得过去的几年我们虽然过得简单,倒也平安幸福。只除了一年半前有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将我们日子搞的一团糟。我还是喜欢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周唯伸手按住他的手:“留下来,怎样都好。你想怎么都依你。留下来!”
周航看了那只按在自己手上的的手,半日后抬头看他,面上表情很严肃:“四叔。听说你从小和我父亲感情最好,在他出去念大学之前你们几乎是形影不离。”
周唯脸上仿佛中了一枪,表情异常精彩。
周航只觉得心中异常的快意,他停了停接着说:“我理解你因为感情深厚,所以一时接受不了他去世的事实。但是,你这样时不时的把我当做他,称呼我做哥哥,或者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会让我非常困扰。我不是我父亲,我和他,一点也不同。你看,我们的样子区别很大。”
看着周唯苦痛的表情他咧嘴笑:“你看,我也很想找个人来叫一声父亲,可是我找不到。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需要节哀顺变。四叔你若实在想念,可以多去坟山看看。或者要找一个哥哥的话,二叔也好。三叔也不错。千万别对着我叫哥哥了,这真的让人毛骨悚然。”
周唯看着他,不说话。几颗浑浊的眼泪极慢极慢的从那张蜡黄无光的脸上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