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就是这么最后一点荣耀,也要如夕阳般陨落了。
椒房殿的灯火昏暗,她不喜欢熄了殿内所有烛火安眠,反而是留一盏宫灯放在帷幔外睡得更好些。
苏笙看不懂丈夫的心,他待自己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是天底下最谦和温柔的男子,但这样的宠爱并不妨碍他喜爱另外一个妩媚识趣的嫔妃,甚至圣上认为宠爱皇后的姐姐是一件会令皇后高兴的事情。
帷幔外忽然传来一阵熟识的香气,苏笙有些震惊,那是天子惯用的龙脑香,一旦沾染,经久不散。
“圣上,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撑起身子掀了遮光的素月纱,掩不住自己的震惊,“内侍监说您往承恩殿安寝,我才早早歇下的。”
“既然梓潼这里不欢迎朕,朕再往承恩殿去便是。”圣上作势要走,苏笙慌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圣上……”
他眉眼温柔:“梓潼,你要我走吗?”
她摇了摇头,眼泪簌簌而下,“臣妾希望圣上留下来。”
皇帝不来就不来了,何必要来了再走,要是他半夜再从椒房殿走出去,明日请安,恐怕阿姊还要来看她的笑话。
皇帝应该是在承恩殿沐浴过了,身上的酒气早已消散,也没有淑妃喜欢的苏合香味,他环住只穿了单薄寝衣的皇后,轻轻咬了一口她的颈侧,“梓潼多虑了,朕不过是去陪贵妃说几句话,今日册封太子,朕该到你宫中的。”
苏笙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话,还要沐浴之后才能和淑妃讲,承受天子的雨露恩泽是皇后应尽的职责,也是六宫艳羡的荣宠,但她此刻没有这份心思,“圣上今日辛苦,臣妾叫人取安息香来点上,您明日还有大朝,不能耽误的。”
圣上却说不必,将帷幔重新掩好,“就是再累,疼爱梓潼的力气朕还是有的,皇后不想朕吗?”
他动作起来依旧不疾不徐,感叹她身上的好处,“阿笙身上的香气可真妙,淑妃虽有风情,但亦不及梓潼动人。”
她不想,她一点也不想,苏笙宁愿没有这样的恩宠,也不要他在这里评判孰优孰劣。但只要圣上起了兴致,她根本推拒不了。
…...
梦境带来的虚幻感逐渐消失,苏笙的呼吸从平缓到急促,最终归于绵长。
夜色深沉,她又嗅到了与梦中相似的酒气,她逐渐睁开迷蒙的双眼,敲了几下额头,想缓解一番宿醉带来的痛楚,身边没有什么皇帝,只有瑞龙脑的香气,仍旧是她一个人睡在床上。
原来又是一场不怎么愉快的春梦,苏笙松了口气,每次姑姑给她喂了药之后,她都容易做这样的梦,刚开始还有些害怕,可到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梦实在是有些大不敬,佛光王即位不过两年,如今还好好地端坐在太极殿,在她的梦里居然变成了先帝,而现在的太子李贏却当了皇帝,她一个还未过门的太子妃竟然成了皇后,连着她的姐姐都变成了苏淑妃。
她自问没有迫切想母仪天下的野心,但饮酒之后却做了这样可怕的噩梦,要是叫旁人知道可不得了。
额头微烫,身上也因为汗湿添了些凉意,酒气上涌是一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情,苏笙并不喜欢喝酒,也没什么酒量,然而那酒是太子今日午间亲自斟给她的,她不能不喝。
武敬二年五月十二日,东宫苏孺人之子弥月礼,锦绣殿英宗贵妃遣了苏家四娘子往东宫送贺礼。
这是圣上御极以后,宫内第一次有婴儿的啼哭,算是一桩大喜事,虽然是庶子,但无论圣上还是太子都对这个孩子极为重视,太极殿赏赐给苏孺人的金银器物只比太子嫡子的份例削了三分,太子又奏请将苏孺人从正六品的昭训升为正三品的良娣,显然对苏氏还是很喜欢的。
苏笙自觉身份尴尬,圣上两年前逼宫时随口将她指给了殿下,过后似乎又忘记了这桩事情,不曾派人到苏家下聘,苏家却也不敢将她许给别人,只好放在苏贵妃身边养着,先帝在世时,贵妃宠冠后宫,有她教诲苏笙,即便是陛下日后想要反悔,苏家也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能将女儿嫁给权贵。
纵然太子待她温和可亲,但她没有准太子妃的名分,见了庶姐还要行礼,这场宴席也十分难捱,她拘谨地饮过几杯酒,按例对皇长子夸赞了一通,献上姑母送来的贺礼,才算是她不辱使命。
殿下是个极风雅的男子,东宫宴会结束后还留了一些宗亲贵女在宫中赏玩新开的牡丹,笑着拿出他画好的牡丹图让自己在上面题诗,这是英国公温家从洛阳派人运过来的名品,花色艳丽,唯有宫中和太子住处有寥寥几丛。
她当时强忍着醉意提笔,好像不小心把墨滴到了太子的画上,然后……她就不怎么记得了。
苏笙下意识去自己的枕边寻药匣,姑姑每夜都会叫藏珠在她身上涂抹一层香膏,要是被第二日服侍她擦身的宫女发现忘记了,贵妃会叫藏珠第二天顶着烛台在锦绣殿跪上一日。
她以为是藏珠随她去东宫观礼累到了,担心她第二日受罚,想自己将香膏拿出来胡乱涂抹一番勉强交差,孰料一只手刚刚探到帐外,便惊醒了守夜的小宫人,她瞧见帐中的娘子醒了,疾趋至外间唤醒了女官。
苏笙一头雾水地坐在床上,不明所以,直到这方小小的内室重新被烛火照亮,一位御前女官装束的女子踏入门槛,她向帐中的美人行礼,“苏娘子,您醒了。”
灯火的光亮让她将殿内的陈设看了个分明,瑞龙脑的香气又在她鼻尖萦绕,苏笙的酒倏然醒了个透彻。
她惊魂未定,战战兢兢掀开了床帐起身,她无品阶,不当受此礼,便向女官福身,“妾身不知您该如何称呼,妾身一时酒醉,实在是不晓得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苏娘子不用惊慌,奴婢姓何,是圣人身边的侍茶才人。”
何才人对着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恭恭敬敬:“这是圣人的太极殿,内侍监午后将您带到此处交托给奴婢,吩咐等您醒了,叫膳房弄些吃食送来。”
“圣人……”苏笙口中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圣上是她未来的公公,她怎么能在圣上的宫殿里睡了这么久,“才人是说我在圣人的太极殿睡了几个时辰?”
第2章 再遇 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反而更显得圣……
何才人侍奉在御前,也曾见过许多贵人,但如苏家四娘子醉成这样的女子还是头一回照拂,她点了一下头,为苏娘子递上了一份宵夜:“娘子约莫睡过六个时辰了。”
夏夜暑热,苏娘子酒醉过后脾胃受不住刺激太过的食物,太极殿的人不知她的喜好,只简单备了四样菜品并几样长安高门女郎颇爱的甜点。
何才人净了手后亲自替她摆好碗筷,“内侍监吩咐奴婢,娘子若是用好了,就请往圣人的书房走一趟。”
苏笙道过谢,但她只在那夜的生死关头见过皇帝一面,那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再想到要见自己未来的公爹,特别还是在他知道自己醉酒丑态之后,总有些羞愧难安:“才人,现在圣上都已经安寝了吧。”
外面只能听见偶尔间断的蝉鸣,整个太极宫唯有圣人所在的太极殿燃着明灯,宫门想必早就落钥了。圣上日理万机,都己经到了这时候,难道还会特地等着她醒来吗?
何才人笑道:“圣人平日这时候已经睡下了,但今天东宫之子弥月,圣上亲往东宫探望,是以晚睡。不久前才叫人奉了浓茶,大概今夜是睡不得了。”
每天递到皇帝面前的奏折总有数百上千,忽然被一桩喜事打乱,圣上就算是晚睡一些,也是心甘情愿。
这么说来圣上就是在东宫把她带了回来,苏笙暗自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桩喜事里没有自己这个意外,想来圣上会更高兴一些。
苏笙用着这些膳房为她准备的宵夜,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和圣上说些什么,姑姑平常只叫她亲近太子,但要尽可能地离圣上远一些,她住在太极宫两年,平时的日子却局限在东宫与锦绣殿两处,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也只能从姑姑的口中听到一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