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气候转热,并未穿外袍,百里只得伸手把她带入怀中,尽量让她靠着自己。
“让我看看。”季子禾拨开眼前的几人,挤身上去替她把脉。
初秋的天气,水里自然冰凉彻骨,七夏穿得单薄,手抖了好久才递给他。撩开贴在腕上的湿衣,季子禾未及抬指,便赫然见到她虎口高高肿起,食指和中指指腹还有一道深深的划痕,伤口并没结痂,显然是才落下的。
无法查看她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痕,季子禾薄唇紧抿,眉头深锁,虽未说话,脸上却已露出愠色。
“浚仪郡主。”梅倾酒率先回过神来,语气里已有些不满,“您方才不是信誓旦旦说人不在你这儿的么?这出来的又是什么?”
横竖东窗事发,浚仪倒也不掩饰,“那又如何?她是来我府上当厨子的。”
“我早有在城内张贴告示,她自己手接榜文,难道还怪我么?”
听她信口胡诌,七夏自然不服气,手指死死拽着百里衣袖,瞋目切齿:“你……你胡……说。”
原本看百里在旁,她想说得有气势一些,然而寒气迫体,折腾了一夜身心疲倦,开口时声音又颤又抖,嘶哑难听。
百里低头轻喝:“你别说了。”
“是她自己技不如人。”浚仪也不示弱,振振有词道,“前次你们在戏楼让我难堪,我本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过念在她比我小的份上,只叫她好生做菜,又没亏待她。”她不以为意地冷哼,“也不知道她跑什么。”
百里拳头紧握,刚要出言反驳,却听身边有人沉声道:
“性子乖张顽劣也就罢了,这般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你也配称郡主?真当开封远在京师千里之外无人能治你了是么?”
季子禾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可闻。难得他平日和叶温如一般温吞模样,眼下竟也会开口指责郡主了,梅倾酒咋舌的同时亦朝百里看了一眼。后者恰好也望过来,两人相顾无言。
浚仪郡主登时住了口,撅了撅嘴把头转向一边儿,不说话了。
见状,左桂仁赶紧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这要吵要闹等把人送回去了再说。衣裳湿成这样,再不换下来铁定会得病的。”
“说的是。”梅倾酒向百里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先走吧。”
后者略一颔首,垂头时见七夏窝在他怀里,眼皮已经开始发沉。百里心头一软,只得不再计较,将她抱起,出门寻了马车,飞快往回赶。
*
换过湿衣,叶温如又叫了热水来,替她简单洗过身上。
七夏头昏昏沉沉,一直闭着眼睛没睁开,傍晚吃过药后,便在床上睡着,嘴里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胡话。
这次她的病情比在归云县中毒箭还要来得严重,也不知在亲王府上经历了什么,一回来就高烧不止,睡梦里还眼泪直流。
叶温如替她将帕子取下来,往盆中浸了水,复又搁在她额间,拿手背试了试,仍旧烫的很。再这么下去非烧坏脑袋不可。
她又是着急又是愧疚。毕竟昨日是自己同她一块儿上街的,倘若……倘若当时再机灵一点,再警觉一些,她就不用吃这种苦了。叶温如紧咬着下唇,望着七夏默默垂泪。心道:这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对得起她……
心乱如麻之时,门外忽响起一阵叩门声。叶温如连忙把泪水擦干,回头就见得百里站在身后。
“百……”她刚要起身施礼,后者只朝她摇头,示意不用。
“烧退了么?”
叶温如迟疑着缓缓摇头。
他目光往床上扫了一眼,轻声道:“去休息罢,你也忙了一天。这里有我。”
本想说自己还不累,但又考虑到他二人的关系,叶温如没有推辞,依言颔了颔首,欠身退出去。
桌上的肉粥几乎没有动过,已经凉了。她整整一日没有吃过东西,只怕在亲王府上那人也不会好心给她吃食。
百里信手端起来,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适才连药都那么难给她灌进去,怕是也没法吃这粥了。
将往床边去时,脸上感觉到有微风拂过,担心风吹着她烧无法退下,百里遂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
不过“吱呀”一声细微的响动,七夏却好似听得明白,眉头皱了一下,极其不舒服地翻了几次身,口中低低喃喃地念着。
“阿姐……阿姐……”
他回到床边,俯身把自她额头滑落的帕子拾起来,放到盆中细细拧干。
熟睡中,七夏还紧紧拽着床单,满脸委屈,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连话语也带着哭腔。
“阿娘,娘……”
“爹爹,爹爹……”
等把家里的人一个一个喊了个遍,她忽然消停了。就在百里替她换上帕子的那一瞬,她微不可闻地开口叫了一声“百里大哥”。
他手上一滞,心头某一处似被何物重重敲了一记,那般滋味百转千结,揪得他竟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