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知道。”她低着头。
她不知该如何与母亲细说。方才谢无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口吻全不似在哄她,倒是十拿九稳的样子,给了她底气。
她抿着唇,低着头走向父亲:“爹,我求您件事。”
温衡:“你说。”
“倘若谢无是骗我的,倘若过几天他真的死了。他死之后……我就在家修行,一辈子不嫁了,行么?”
“阿眉……”温衡看着她,轻吸冷气。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心里自然希望她过得幸福,自然想劝她。
但看看她的神色,他一个字都劝不出了。在他到京城之前,他曾想象过她过得不好的样子,回来却没见着。可眼前她的模样,却和他当时所想的很像。
虚弱、疲惫、痛苦又麻木。这让他前所未有地信了她的话,信谢无真的待她不错,否则她不会为谢无担心成这个样子。
心里矛盾几番,温衡终是咬牙点了头:“好。”
“那……”温疏眉顿了一顿,“那若他能活着出来,爹让我嫁给他,好不好?若他到时还有些钱,我们便出去置个宅子;若谢府被抄了,就让他……就让他住到咱们家里来。爹爹不喜欢他,我就不让他来烦爹爹,平日不见面就是了。”
这话听得温衡心酸。
温家素来关系和睦,他从未想过女儿会为了另一个人在他面前将话说得这样卑微小心。
他何时那样不通情理了?
无声地一喟,温衡道:“一家人没有不见面的道理,我们先把眼前的难关过去。等他出来把伤养好,让他好好的登门议亲。”
温疏眉面上一喜:“爹爹愿意?”
“你日子过得好,爹娘就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温衡说着,笑了笑,“去歇一歇吧,你先下禁不住这样折腾。”
温疏眉应了声“嗯”,屈膝福了福,便回了房去。
接下来的日子在沉寂中掺着心惊。
首先震惊满朝的便是翌日一早传回来的消息——西边的驻军,反了。
西部的边疆外素有游牧民族,还有数个小国,最为复杂,驻军便也最多,足有三十万人,占了举国近四成的兵力,突然而然的谋反让人措手不及。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们打的竟是睿德太子的名号——他们说睿德太子有个遗孤尚在人世,是为先帝嫡长孙,乃皇室正统,非今上可比。
多滑稽啊,蓝砂教就曾号称手中有个睿德太子遗孤,前不久死了,眼下又冒出一个来。
然而这次的阵仗却非蓝砂教可比,三十万将士直指京城而来,途经各地,官员们又本也有许多对今上心怀不满,一时之间大军便势如破竹。
急奏传来花了七八日,叛军已然拿下数城了。
皇帝虽强定心神,看似从容地下旨调兵迎击,满朝文武却都已不太有底气。
温府里,温疏眉听闻这样的变故,不免叹气。
她自是希望皇位换人来坐的,尤其是当下这个情形,她巴不得皇帝在某一天突然得一场急病暴毙。
可起了战事,苦的总归是百姓。虽则传来的消息说大军只是直指京城,并不胡乱杀戮,战事一起也还是让人不安。
更让她烦不胜烦的则是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候,皇帝也还是没忘了她。
宫中先后又来了两次人,每一次都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问她想得怎么样了。
第一回 ,他们“顺便”告诉她说:“谢督主好似伤着了内里,一整日没吃东西。晨起喝了口粥——哎哟,也不知怎么回事,吐了好些血出来。”
第二回 ,他们直接拿白瓷盅装了一盅血来,奉到她的面前。
她见状自是心急如焚,匆匆地又去求见了孙源一回,想再去诏狱看看。可这回,孙源却摇了头:“陛下下了旨,不许你去看。我只能告诉你……死是姑且死不了的,你不必太害怕,但……”
孙源顿了顿:“我不知道他能撑到几时。”
温疏眉强撑着一口心气儿熬着,后宫之中亦是一片愁云惨雾。
皇后倒还好,皇帝不喜欢她,她无事便也不去面圣,蕊夫人近来却越发的心神不宁起来。
谢无在牢里的情形她大抵也知道。他越惨,她就越觉得自己失了盼头。
这种绝望让她时不时有古怪的念头冒出来,在心底跟她说,找个机会一刀刺死皇帝算了。
她快熬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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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八的晚上,蕊夫人照例沐浴更衣,准备着去建极殿侍寝。
过去这大半年,皇帝钟情于她,总是传她去。她每每婉转承欢,心下总觉得恶心,时间久了她才发现原来在这种事上应对得宜不一定要有爱,也可以是因为满心的恨。
洗干净身上,蕊夫人走出汤池,恹恹地唤了宫女进来。
珠帘响了一阵,她随意地扫了一眼,进来的宫女却只有一人,手上也没拿她更衣梳妆所用的东西,垂眸上了前,只递上一枚金簪。
蕊夫人目光一凛:“你是谁的人?”
“夫人说笑,奴婢自是御前的人。”那宫女低眉顺眼地福了福身,“近来朝中事务繁多,陛下日理万机,忙碌得很。谢督主担心圣体安康,特寻了剂名药来,说是睡前服用最好。”
说着,她眨了眨眼:“夫人记得服侍陛下用了。”
“……谢无?”蕊夫人又慌又喜,正想再追问一二,那宫女又一福身,便告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