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终是让谢无动了一动。
他侧过头,却没看那官员,目光落在温疏眉身上,划了个上下:“有多少匹?”
那官员已是第三年到他跟前送礼,却没听他说过一句话。蓦然听见,直有些回不过神:“二……二百多匹。”他喘了口气,及时地又添上一句,“督主若觉得不够用,我们再备了送来。”
谢无不喂鱼了,盛鱼食的小筐撂在地上,站起身来。侍奉在册的阿井忙奉上一方帕子,他接过擦了擦手:“先看看去。”
那官员身形一僵,继而露出受宠若惊之色,躬一躬身,匆忙领路。谢无大步流星地随着他去,温疏眉与阿井随在后头,听到阿井小声嘟囔:“活见鬼了,织造局配吗?”
谢无扬音:“说什么呢,大点声。”
阿井扬手就抽了自己一嘴巴,堆笑:“小的说胡话了。”
因着谢无从前对这些东西都不上心,从不亲自看上一眼,二百匹布料便都直接送去的针线房的库里。其中百余匹都是适合缝制冬衣的缎子,余下的几十匹是各色绢绸。
温疏眉迈过门槛大致一扫,适合男子穿着的颜色最多不过三十匹,余下的大多色泽鲜亮,配以花枝、蝴蝶等各种纹路,可见江南织造对他府中女眷众多一事也很有数。
谢无在这时回过了头,视线再度落在她面上。
看了一会儿,他唇角挑起笑:“阿井,告诉针线房,拿这些料子给小眉做些新衣裳。”
“这些”料子。
温疏眉直吸了口凉气,见他转身就往外走,忙跟上他:“督主!”
“嗯?”
“这……这太多了。”她道,“哪里穿得了这么多衣服……”
“送都送来了,放着也是放着。”
“府里这么多人呢!”
“哦。”他脚下停了一下,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沉沉地点了下头,“那给你制上五十身,余下的你看着分下去吧。”
说完他就又向前行去。温疏眉觉得五十身还是太多,想跟上再辩,但那织造官员赶了上来,试探着一唤:“这位姑娘?”
她回过脸,对方带着讨好意味拱手:“小人私下还备了些上好的貂皮狐皮,拿来直接制衣亦或镶在那些缎子上做领子、衬里都是极好的,改日给姑娘送来。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温疏眉秀眉越拧越紧:“我姓梅。”说完便又提步跟着谢无去了,行色匆匆,好似有事,实则太不想与那织造来的官员多说什么。
父亲一生为官清廉,从不收受这些好处,眼下她直觉得自己在作孽。
府里的人情世故也是不好打理的。后院足足三十号人,她虽是大多都还没见过,可凭先前明娟那一出,也足以让她知道她们绝非人人都好相与。
苏蘅儿这样能相处得宜的不会只有苏蘅儿一个,明娟那样视她为敌的也不会只有明娟一人。
于是翌日上午,趁谢无不在,她私下里去找了阿井。
阿井名义上是西厂的人,其实只在谢无府里侍奉,也不似孙旭那样会功夫,只管打理谢无饮食起居上的事情。
她便与阿井打商量,央他说:“那些料子总要分下去,你帮我去送,只说是督主赏的,行不行?”
阿井一听就缩脖子:“这怎么行!督主听说了怕是要打死我。”
“本身就是他的东西呀。”温疏眉思索着同他打商量,“他只是让我帮着分下去,我这样说也不算骗人的。”
“不行不行。”阿井一味地摇头,“若定要这么干,姑娘先与督主说个明白去。若姑娘不说,又非要我这么办,我便去与督主说了。”
温疏眉忙道:“不要!”
她怕自己大张旗鼓地分衣料得罪人,但更怕得罪谢无。
他不许她有事情瞒着他,倘若阿井这么办,她又要挨打了。
她觉得还是自己同谢无说为好,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更摸不清他会不会恼。傍晚时估摸着他该回来了,她便在茶榻边坐立不安地苦思起来。
是以谢无进门一绕过影壁,就看到小美人坐在那里,低头用手指搓着衣边,直搓出了小小的一个卷儿。
万般愁绪都写在脸上,活似一个愁眉苦脸的漂亮陶俑。
怎么了?
温衡那个老不死的出事了?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没听说啊。
她没道理比他消息更快。
谢无走过去,坐到榻桌另一边,她还没反应过来,专心致志地还在撮衣边。他不作声,支着额头看她,目光滑至她簪尾以珍珠穿成的流苏上,顿住,仔仔细细地审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温疏眉终于发觉他已在身边,惊了一跳:“督主回来了?”
他打量着她霎然发白的小脸,慢条斯理道:“你簪上的流苏一共十一条穗,每条以八颗珍珠穿成,一共八十八颗。”
温疏眉心慌之下抬手便攥了一把那串流苏,继而意识到,这话意味着他已在这里坐了许久了。
她嗓音发哑:“……我想跟督主商量件事,可以么?”
谢无一哂:“你先说,我才知道可不可以。”
“我是说……”她明眸轻眨,“可以商量么?”
他睇着她噤若寒蝉的模样:“可以。”
温疏眉的忐忑消减了几许:“那些衣料……”她平心静气,做出从容不迫的样子,“我分下去的时候,说是督主赏的,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