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心下嘲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从书上挪了开来,不动声色地转到她面上。
孙旭手里的戒尺每落一下,她肩头都一紧,薄唇也会被咬得白上一阵。眼睛鼻子都已哭得通红,淡粉的上袄上斑驳地洇开好些泪点。
原是有心要立规矩的谢无突然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循循地缓了口气,他悠然发问:“说不说?”
孙旭手里的戒尺应声而停。
温疏眉忙抽手抹了把泪,又怕他再不肯等,边抹边急急点头:“说……”
谢无倚向靠背,双手垫在脑后,摆出一副静等的样子。
“我……我怕督主多心,不敢拿别的书看……”她抽噎着解释,急中生智,没将史书政书与诗词歌赋拆开来说,笼统地一概而论。
谢无了然点头:“打多少了?”
孙旭躬身:“十四下。”
他道:“打完。”
温疏眉刚放下的双手一紧,望向谢无:“督主……”她满目乞求,可是谢无已不再看她了。
只孙旭摆着一张黑白无常般的僵硬脸,立在旁边淡然看她。
温疏眉咬一咬牙,重新将手抬起,摊平。
“啪。”又一板子下去,温疏眉疼得周身都颤了一颤。
余下六板打完,她十指依旧葱白,手心却已看不出先前的样子。打得重的地方已呈深紫,轻些的地方也犯了青。孙旭执着戒尺退开两步,谢无踱到她面前,俯身抱她。
温疏眉心生抵触,猛力一挣,他作势就要将她放下:“不让抱?再打二十。”
温疏眉毛骨悚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让……让抱的。”她低着眼,惊魂不定地呢喃,早已被泪水浸湿的羽睫拧成一簇一簇。
谢无满意地笑一声,打横抱着她,坐回书案前:“这种小心思不许再跟我玩了,知道吗?”
温疏眉连连点头。
寄人篱下,不与人争。
“有话就直说,想看什么书就看。”他边说边又笑了声,桃花眼眯得狭长。她偷偷瞧一瞧他,觉得他不像狼了。
像只大狐狸。
大狐狸抑扬顿挫地告诉她:“只有最没本事的男人,才怕女孩子读书。”
这句话竟让她觉得颇有道理,她恍惚地又点了点头。正点着,听到他下一句:“我们太监又不是男人。”
温疏眉点头的动作猛地刹住了。
她惶恐抬眸,正迎上他满眼的笑,对视一息,那份笑绽得更加分明,他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他又故意吓她!
温疏眉心下生恼,秀眉紧蹙。他浑不在意,拇指抹去她脸颊上残存了眼泪,竟凑到唇边,尝了一口。
她望着他,觉得他似是心情好了,暗自重重地松了口气。
这人喜怒无常,既古怪又可怕。
可她转念又想起了那封家书。对他的惧怕终是没压过对父母亲的思念,她咬一咬牙,小心地唤他:“督主。”
“嗯?”谢无低眼,温疏眉定住心神:“那封信,督主看过吗?”
哦,对,方才还烧了封温衡那老东西写的信呢。
谢无淡然点头:“看过。”
“那能不能……”温疏眉抿唇,“能不能告诉我写了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声音又低了下去,染上一重难过,低若蚊蝇地告诉他,“这四年,我从来没和爹娘写过信。”
她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他们也不清楚她身处何处。
但听谢无轻笑:“那不是给你的家书。”
她即刻争辩:“我识得我爹的字!”
“那是陛下刚继位的时候,你爹写给他学生的信。”谢无咂咂嘴,“主要是骂陛下,然后是骂我、骂东厂、骂西厂,你要听吗?我给你背一遍?”
温疏眉短暂地滞了滞,见他轻咳着清起了嗓子,忙摇了头,捂住耳朵:“不听了……”
且先不说骂陛下的逆言会为父亲招来什么祸,单是骂他的那些话,若让他说出来,她怕是也受不住的。
“乖啊。”谢无显是很满意,在她额上又吻了一记,“小眉长大了,想家忍一忍,也不要与他们通信,免得惹事啊。”
一副哄小孩的口吻。她听得别扭,在他怀里动了一动。
他“嘿”地笑一声,语中透出三分懒洋洋的痞意:“自有西厂的人在那边照应他们,你在我这里好好的,他们便都平安无虞。”
话中威胁之意再分明不过,她却眼睛一亮:“真的?”
他“嗯”了一声,她眼底绽出喜悦,压过方才未尽的泪意,染就一片明亮的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