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为了叶氏的女儿,还你对她的救命之恩。”
音落,贺汉渚一定。
他震惊地望着对面的郑龙王,半晌,当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回过来神,无数个疑问便争相地涌了出来。
郑龙王怎么会知道苏家少爷是女儿?
贺汉渚顿时想起关于他和叶云锦的传言。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又怎么断定自己知道了她身份的事?
所谓的救命之恩……
难道是说年前发生的火车爆炸案?
贺汉渚想开口,然而一时之间,太多的疑问,根本不知自己先该问什么才好。
他顿了一顿,最后还是没有发声。
他知道,对面的人一定还会继续说下去的。
果然,他听到郑龙王继续说道:“叶氏早年于我有极大的恩,我无以为报,只盼她母女二人能一生安好。上回她遭遇火车爆炸,你救了她。要不是你及时赶去,她人可能已经没了。这是天大的恩情。别说一个冯国邦的儿子了,就算十个,一百个,也抵不上你救下她的恩情。”
在贺汉渚的心里,各种情绪再次猛地地冲击而来。他仿佛若有所悟,却又不敢肯定。但很快,他便镇定了下来,略过了不该他问,也不必他多问的事,理出了一个头绪。
“敢问龙王,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日火车爆炸一案的动静实在过大,没法制止报章的报道,但明面上,外界和大众并不知道当时她和自己换了行程险遭误杀的内幕。这事连她家人都分毫不知,郑龙王人在西南,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郑龙王道:“四方会陈英的义父是我父的旧部。当年从夹门关离开的时候,他正当青壮。十几年前,我和他重新见了一面。”
贺汉渚再次惊了一下。
郑龙王却是神色如常,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继续道:“叶氏之女出了远门,家人鞭长莫及,故我拜托故人,若她遇到她自己解不了的大事,请照拂一二。不瞒你说,得知火车上的人是她后,四方会当时也连夜派人前去搭救,但终究还是没能赶上火车。所以我对贺司令你是加倍的感激。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贺汉渚想起当时那颗手雷被投入车厢的惊险一幕,依然是心有余悸,愧道:“大当家你言重了。起因全是我的过,她是遭了我的连累,倘若她出意外,我是万死不辞其罪。救她本就是我本分。”
郑龙王微微一笑,看着他,停了一停,忽道:“贺司令,我听说,去年的这个年,她是一个人和你在京师过的?”
贺汉渚的心又是咯噔一跳,猛地抬眼,望了过去,对上了两道已然转为锐利的目光。
一阵短暂的茫然和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感觉过后,贺汉渚听到郑龙王又道:“恕我冒昧,再问你一句,贺司令,你当时的伤情,真的重到须她陪伴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过年?”
贺汉渚陡然便清醒了过来,他对上了对面那眸光沉沉的犹如老猎人的一双眼,沉默了片刻,终于,带着几分艰涩,低声地道:“你知道了?”
郑龙王精明的眼盯着他,起先没说话,半晌,道:“那么你和她……是真的了?”
见他没应声,显然是默认,郑龙王的眼底掠过了一缕恼怒之色,但迅速地压了下去,眯了眯眼,道:“也是巧合罢了,就是前几天的事,我收到了陈英义父派人送来的金疮药,还有问我伤情的一封书信,信末他提了下,道这个年,她是和你一起在京师过的,说你对她很是照拂,叫我放心。”
事情是这样的,年前那日,陈英义父想起郑龙王曾托自己照拂苏家儿子,恰好四方会从前也是得到苏家儿子的帮助才洗刷了罪名,便派人上门去送年礼,到了,家中却是无人,查了查,得知苏家儿子去了校长家中过年,便作罢,放下东西走了。
年后初二的那天,叶贤齐巡逻,路过四方会总舵的地盘,进去给老爷子拜年,谢礼,陈英义父问了句苏家儿子,才知道原来他为了照顾贺汉渚的伤,年是在京师里和他一起过的,现在人还没回来,便在发给郑龙王的这封信里提了一句,本是好意叫郑龙王放心,但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以郑这样的老江湖,事关放在心里的人,能猜到点什么,也不是难事,果然,刚才不过略微施压,这个贺家的孙子,自己便就承认了。
郑龙王一扫先前的疲态,身体挺得笔直,双目如电,紧紧地盯着对面的这个年轻人。
“我不通官场,但想来官场之凶险,不逊江湖,乃至更甚江湖。至少,江湖还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贺司令,你不是甘于平庸之辈,何况你还身负血仇,深陷其中,你不进,便没有退路,个中难处,你应该比我这个门外之人更是清楚,我不多说了。我也非常欣赏你,但是,恕我直言――”
“贺司令,你和她,不是同道中人。”
最后,郑龙王缓缓地说道,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宛如重锤,直击贺汉渚的耳鼓。
他忽然觉得郑龙王口里说出的这话很是耳熟,自己仿佛从前在哪里听说过。
很快他想了起来。
是的,他确实听过,不止听过,并且,这话,也曾经从自己的口里说出来过。
只不过那时候,是他教训王庭芝的话。
他只觉自己的心脏一阵狂跳,冷汗顿时涔涔而出,咽喉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掐住了,胸中一阵气闷,仿佛透不过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夜潮渐涨,推着江心的一股湍流,无声无息地涌向船体,篷船再次被冲得左右晃动,头顶的马灯也随之剧烈摇荡,灯柄和挂耳之间的关节生着斑斑的铁锈,随着灯体的晃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刺耳之声。
贺汉渚依然那样坐着,身影投在其后的舱门上,随了船体,也在左右地晃。
江流涌了过去,船体渐渐恢复了平稳,刺耳的咔哒咔哒的声音,也终于在耳边消失了。
郑龙王方才那逼人的目光也消去了。
他望着依然沉默着的贺汉渚,神情渐渐变得萧瑟了起来。
“贺司令,我老了,这个世代,也早不是我从前的世代了。义王窖藏埋我手中无用,我知这些年,陆续也暗中有人一直在刺探我的下落,倘若有朝一日,不慎落入奸人手里,便是助纣为虐。”
“不多,但也不算是小钱,我估算了下,以今日之价,足以支撑十万人两三年的军饷。我愿助你,全部献出!”
贺汉渚的心咚地一跳,猛地抬头,站了起来。
郑龙王摆了摆手。
“借了这个机会,我再多说一句。陆宏达当年设计陷害令祖,固然是你贺家灭门之首恶,但据我所知,最初的起因,却是有人私下匿名以所谓当年夹门关知情人的身份向他告密,称令祖与我父面谈之时私下立约,得了窖藏之秘,所以事后,才极力坚持放走了那几百人。”
“你祖父的信守诺约,落在无耻之辈的眼里,便成了别有用心,另有所图。就是因了这个似是而非的告密,才有了陆宏达随后的罗织罪名和陷害。这些年,我常想,我父当年对你祖父提及窖藏一事,极是私密,外人怎会得知。告密者,或许便是你祖父身边的人。至于是私怀怨恨意图报复,或者,小人不知君子之义,以己度人,认定你祖父是因窖藏之利才坚持放人,贪念驱使之下,做出恶事,我不敢肯定。”
“话不多说,我言尽于此。贺司令你是个人物,今夜能够和你会面于此,畅所欲言,郑某荣幸之至。”